在光雾灵境中觅听林泉新音
——读孙梓文山水诗集《光雾岚》
2025-10-27 16:03:45 作者:谯丽娟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巴中市巴州区作家协会主席。

自古以来,芸芸大众所寄情的山水,都在“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中得以概念性延续,于是便有了熟知的“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在传统文化演变中,关于山水,有陶渊明沉浸于“桃花源”的潺潺流水,有杜甫折服于泰山的巍峨壮丽,有李白“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人生释怀,也有东坡先生“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超脱回归。诗人孙梓文以现代诗集《光雾岚》“山居图”“红叶迟”“风雨慢”三辑200余首诗作,从“灵运”之思的当代转化、“林泉”之风的审美重构入笔,将内心的感受与山水意境融合为一体,在纷杂现实环境和现代语境下,把光雾山水用心用情地带入古人所倡导的“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理想境界。
一、在现代语境中完成传统山水诗的艺术转型
中国山水诗,自谢灵运“池塘生春草”的天然隽永,至王维“行到水穷处”的禅意空灵,一直承载着文人观照自然与自我定位的双重使命。然而,随着工业文明与都市扩张的席卷,古典山水诗所依托的物理与心理空间日益坍缩,《光雾岚》恰在大众文艺正繁盛的现代语境下应运而生。首先,其书名即暗示了光、雾、岚三种瞬息万变的自然现象,既对巴蜀地域气象有着精准捕捉,也对现代人精神视野的流动性和不确定性有着一定隐喻。如《山居图》中“山抬高一寸/云朵就降低一分”的辩证叙事,将物理空间转换为哲学现场,然后引出修竹、亭台、溪水,在“形而上”的意义催化下,成为丈量天、地、人、神的标尺。这种体验“宇宙境界”的书写理念,恰与诗人洛夫《漂木》美学思想和哲学精神相契合,“山居”之核心意象让诗人的心灵得到充分释放,也为《光雾岚》描摹出属于自己的精神图像。
现代诗的文学宗旨在于“艺术性高于生活性,又融于生活性。”我们顺势来看新山水诗,不论写“山”还是“水”,其立足点一定要站在真心真诚真挚的情感体验中,完成锐意追问与个体生命光辉的交融。孙梓文在“坡/才从唐朝出发/我一生/走到巴中就止步了”就正好对应了这一思想。如同洛夫在《致时间》里感叹:“微笑,或悲叹/一次便是一生/时间形同炊烟/飞过篱笆便是夕阳中的浮生。”通过时间和时空的双重折叠,把自然景观、心路历程和历史文脉完美缝合。以诗的名义,清晰袒露对生命的“妙”悟,让地域山水诗在传统与现代文化的交汇中,焕发出灿烂光芒。
二、在玄理与生态共情中演变当代“灵运”思想
山水诗鼻祖谢灵运开创的山水诗范式,常以玄理收束物象,呈现“叙事—写景—悟理”的工笔细描经典结构。孙梓文在继承这种方式的同时,注入具有现代性的语言张力,让“灵运”所贴近的“栖居”哲学思想,在“山居亭后/与茂林修竹为伍/云朵比照自己的模样/在庭前栽花、插柳”的诗句中,鲜明地营造出集理想和现实于一体的生活场景,也让古人提出的“可居·可游”之山水理想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明信片,而是可以在现实中“栖居”的生命空间。
此外,诗人还善于在微观景象中注入宏观哲思。如 “居于山中/这是最好的角度/岁月,虽有些坡度/但,你从不居高临下”的诗句,日出与岁月的意象组合,既对应了王维“坐看苍苔色”的静观美学,又将现实生命哲学纳入山水维度,折射出诗人内心深处对现实的深沉忧思。在《黑熊沟》中:“春日杜鹃吐艳,泉水叮咚/夏日绿水成荫,飞瀑流花/秋日层林尽染,流光溢彩/冬日银树万千,冰天雪地”的视觉美感,其实都是诗人“身即山川而取之”的自我体现。正如孙梓文在访谈中提到的“我尝试忘记诗人的身份,像一块石头或一棵树那样感受光雾山的晨昏”之观察姿态,使其诗歌避免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局限,呈现出更加本真的自然图景。
通过诗集,我们所看到的诗人,在生态文学背景下,对“诗意还乡”的坚守,以及对当前“城市化冲击”“环境危机”等现状的批判维度。个人认为:诗人的沉思及忧虑,若能呈现出类似古典诗性的直接回应,再擦掉类似“时序更替/天地有着恒常的变动”这类未能突破传统时间意识的阴影,让山水和人心同步循环流动,精心破解的现代“灵运”思想就更具有广泛的时代衍生意义了。
三、在虚静与动荡的辩证中重构“林泉”美学
古典山水之“林泉”美学中强调:“澄怀观道”的虚静境界是人类对山水最崇高的回敬。《光雾岚》中多次呈现类似“每天都在死去活来/让人熟悉生死/练习生死/看淡生死”的虚实与动静交织的复合质感,让光雾山水像一张被精心织造的锦帛,每一根丝线都在“反复”的“时间”意象里流变。如《暮晚调》里“月亮隐去/太阳升起”的恒常变动,与《感灵寺》里“从凋零走回盛开”的生命轮回,形成诗歌复调,在光雾山的时空经纬中,再一次蕴染出一张“现实”与“理想”共生的图景,而这种独特的“时间矛盾”冲击敏感度,在“山中观日久了/也成为一枚太阳”的想象中达到高潮。这样的语言技巧,如同欣赏一条溪流缓缓流淌,水清林静,不说话,也能感受静穆之美。
诗人并没有在这种抽象哲学思辨中止步。一场夜雨里“你走后/也把雨带到了北方”的伤感,被深深嵌入地理迁徙中,再舒缓又深沉地抒发开来。诗集还大量使用类似“风,移动风/移动群山”的通感与悖论相结合的方式,巧妙破解“物”与“我”的界限。这种界限,又如同和诗人一起攀山、眺望和沉思,形成没有界限的心灵对话,这种对话,是对山水的热爱,对自然的钟情,对大地的感怀,对世俗的安放。
我们再反观巴中本土诗歌土壤,孙梓文把诗的灵感和视觉嵌入到对山和水的审美,并系统性书写,创下光雾山第一诗集,为巴中山水打开了一个奇绝的窗口,让读者在纸上欣赏灵动的山水画。《光雾山,辽阔的抒情》《落花,悬而未决的美》《蝉鸣是上好的墨汁》等,都在“虚静式”格调中,用“动荡式”心境进行“明码式”表达,从山水中探寻现代人的体验和感受。从现代艺术的精神属性,去逼近生命深处的感动,形成“古典血脉”与“现代骨骼”的共生诗歌形态,让新山水诗从语言到整体都焕然一新,在灵魂突围中呈现出晶莹剔透的“林泉”之美。
四、深耕巴蜀土壤,让“地域”与“诗歌”和谐对话
整本诗集依托光雾山、米仓道等具体地理空间,深耕巴蜀土壤,并寄身于山水,对人世进行另一种审视。诗人以山水为师,寻求新境界的超脱;以山水为原点,把山的气势,山的构造,山的环境,蕴藏诗中;以山水为边界,把水的柔韧,水的连绵,水的清澈,提炼出品格。诗人借“巴山夜雨”抒发乡愁,又在《秋声弥漫》中寻“一株新植/一声鸟鸣”进行碎片化自我比喻,这些独特的意象符号,或并置,或串联,形成艺术张力性对话。在《光雾山茶·夜饮记》中,诗人深谙地域密码,韩溪河、十八月潭、两河口、普陀村等,不再是简单的地理标识,而是被赋予历史纵深的文化符号。其中,“沏一杯晚茶/唇齿屯香/聚散都在回味间”,又跳跃式地将茶道与禅意相熔,让地域风物再次升华为现代生命体验的容器,与阳云老师写给诗人“与山一体,与绿植鸟鸣共情”之评论观点形成互通,在有呼有应中,完整构建起光雾山的精神谱系。
诗歌是有声音的。《光雾岚》中,语言与意象的较量,充分体现诗人内心的思辨动力。如《汉字里的空山》,以“空山”为脉络,反复阐述“空”之意象,架起地域与人文的桥梁,当评论家们在创作研讨会上探讨“自然家园与精神家园该如何融合”时,诗人已经在“那些令人窒息的孤独和虚无/才是生命的真实”的诗句中,默默地践行了这种理念。这种理念恰与老子“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哲学思想形成独特又和谐的历史对话。从思辨延展到创作,就是诗人的人格与山水融合后的个性与风格。这样的书写,其表,貌似削弱了文化厚度;其内,实则是在古典意境的传承上,在地域文化的传播上,在母语艺术韵味的提升上,都有了率真而又朴素的沉淀。
山水,从古至今一直在那里,如何在精神寄托里注入自己的声音,是新山水诗写作的方向。宋代山水大师郭熙说:“见青烟百道而思行,见平川落照而思望;见幽人山客而思居,见岩扃泉石而思游。”而我们当前生活在一个物质极其丰富的时代,精神生活也变得多元化,很多人捧着一部手机,刷着抖音或者短视频,便可消磨时光,写诗和读诗反而变得越来越小众,大众对诗歌美学的理解也变得更为多元化。而孙梓文在承继中国山水诗学传统的同时,构建“新山水诗”的美学精神内核,让诗歌通过介入山水的心灵表达,与更多拥有同样心境的读者产生共鸣。并用“在光雾山/你高不过一朵花/也低不过一滴露”的诗句觅得流动人生哲学现场,让所有读者在“你走了/一座山就空了/唯有北风,徐徐吹”的风雨箴言里,一层层拔开光、雾与岚;在“精神返乡”的“一声声鸟鸣”里,始终保持“在光雾山,必须写一首《无题》”的文化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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