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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理与以叙为境

——简评杨角的诗集《遍地灯火》

2025-10-27 12:11:08 作者:徐潋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徐潋,四川泸县人;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四川省作协会员,泸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内江师范学院客座教授,四川省文联第二批文艺人才专家库专家。发表几十篇评论文章,多篇获奖;出版《半管笛语》等专著。

  其实人很脆弱;有时,也可以说是很无奈。而诗歌却有一颗高昂的灵魂。具象载体的语言不可穷尽万物的本质,只是分层式分解,表达一个近似值(徐铖)。所以诗歌语言在于微妙的逻辑编程;在于哲思与语气(语感)的突破和人性的关注;还在于拓展审美的边界。中国评协副主席谢有顺曾说“为文以载道,论诗可通神”;我所得诗人杨角诗集《遍地灯光》(九州出版社出版,2025年3月第1版,下文的第X页均为此文本)便想写几句,虽不能“通神”,但起码感觉到杨角诗歌的“真”和纯洁。谢冕教授就认为“在我的心中诗是很圣洁的。”(来源:短视频)因“诗是醒着的;诗歌是人类的绝对的精神,是切入世界的伤口,诗人是人类最后的良心。诗歌是我的宗教,也是我的信仰。”(吕宾,《用阳光洗手》的后记《热爱到白发苍苍》,中国电力出版社出版,2024年4月第1版)

  故此,“灯火”的喻意,伴着灵魂的回响。在诗人心中,拥着的灯火,会越过一个又一个沟壑。“逆向”既远,则远方更近。

一、越过山丘,“灯火”的叙事语义
 

  “遍地灯火”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共源同界。《尚书·盘庚上》就有“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王世舜,《尚书释注》,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1982年7月第1版,第87页)这是真理,但从精神而言,人是“向火”的,因“火”是希望,是光明,是未来,更是一种“燃烧”,因“一粒灯火来到我们中间/并非要照出你的影子,而是燃尽它自己”(第91页)。以情感来说,也许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南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也如《等待戈多》的“戈多”一样,“灯火”也许是另外一种宁静、明净的等待;即使是“暮色最终把阳光抹去,灯火出来”“此刻星云四散,像二十四史翻到大宋/连蟋蟀都睡进了深山/徒留我一个人,在高处/任长有反骨的风,在额头上磨刀”(《九月初六,夜宿龙头山》,第92页)。越过黑夜,送到天明。再如“忽抬头,天边一片暗红/那应是太阳留给人间的火种。”(《5 月 22 日,黄昏有记》,第100页)从社会生活语境看,“灯火”是社会文明、发展的表现,也是人类最大的转折点。例如“九百多年前,山谷道人谪居宜宾/一定从流水中看见过/骨立形销的自己和破碎的大宋”(《影子》,第94页),诗人以黄庭坚谪居宜宾为诗作之源,直奔历史,抒发心志。在诗末“昨日黄昏,落日有永别的意味/我在长江里再次看见/自己的影子。”把主体融入历史。

  《遍地灯火》一辑里的诗歌,多写黄昏、落日、夜行,如《黄昏的火车》《另一个黄昏》《落日无解》《落日》《夜宿马湖府》《夜行守则》;其它辑也有,如《黑夜词》《夜宿苦竹寺》《黑夜记》《夜宿大雁岭》《黑夜喧嚣》《日落过后》等。

  正如“人间仿佛丢失了什么/天快亮了,通往山顶的路上/仍有人急行,手里举着荧光的火把”(《桫椤谷聊古》,第10页),杨角以简笔勾勒了一幅悬疑与哲思的黎明寻索的叙事图景。“人间仿佛丢失了什么”里的缺失感,即对文明的追问和暗示精神家园的荒芜;还有“天光将至却执火炬行路”的时间悖论,就是指向火把隐喻所构建在文明灯火与自然晨光的交界处,人类依然以原始的“火把”在追寻真理;同时,“仍有人急行”的永恒的追寻者,其中“仍”字凝结从未停歇的探索;“荧光、火把”在黎明前如同流星,依然照亮了存在的荒芜。所以,在史前植物“桫椤”与“山谷”的时空下,这首诗把现代人的精神之困投射成具象的登山仪式,在“寻找丢失之物”的集体无意识中表达了人类文明韧性的隐秘礼赞。

  可见,杨角的诗歌以简短的语句,凭借“逆向”思维而构成新的语意,并为读者打开一扇新的时空,即以神圣的仪式表达对诗歌的敬畏——也是诗人独特的审美,在他的诗歌骨骼里哲理在闪现。“黑”是美的,因为人类有灯火在前行;在文学族或诗歌部落中,也可感知“一个隐喻或关注语气的转变实际上是对社会责任的演练。”([英]特里•伊格尔顿著,唐建清 译,《文学批评的革命者》,上海文艺出版社,2023年7月第1版,第6-7页)如他的诗题《三年中的两只眼睛》。这是诗歌的“苦禅”,而上达他的“悟道”。

  路途多有不顺,越过山丘,是一件幸福而快乐的生活,即使已有过的泥泞和坎坷。

  如果你不认可,那不妨可以多读一下杨角的诗歌,如《杨角诗选》《穿过雪夜的大堂》《最初的河流》《三年中的两只眼睛》,或《头顶国徽行走》《吹掉灯盏说亮话》等。

  因为,诗人是杨角另外的一个身份标签,而且是业余诗人,而非职业作家。他的“灯火”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别人。

  由此,诗歌则为“灯火”,故久逢则短,远途已近。
 

二、“悖理”与以叙为境

  这部分的两个内容有勾连,也有层次差别,就分开来解读。

  (一)山水和鸣的语境与“悟道”

  山有山的稳重,水有水的灵动。山水相依而相克:水因山而奔腾、顺势,山因水而沉稳、坚守。其实大自然的山水在诗人心里是一味丰富的情怀。则为“山水语境”之“悟道”。

  在《山河帖》一辑中的42首诗歌,在诗人情感世界里占有很辽阔的空间。“帖”后缀于“山河”而彰显其内涵的多元性,其多音则可表现丰富性。诗人杨角与山水对话,是一种默念,更是一种“悟道”。故山水与之为“语境”。

  山水的意象在文字里,自有“悟”的柔道;诗歌的语言,才自会有方寸。如他的代表诗作之一《长江零公里:一滴水》(诗集《穿过雪夜的大堂》,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2018年6月第1版,第3页)的结尾“一首诗写到这个势头上/只求每天都有一次出发,都有一轮太阳/从江水中升起”;而“一滴水”的普通意象,既为具象,又有哲思,体现其现实与想象融合的语言能力。如诗中“从心中取出一片峡谷,让所有散步的人/都能听到轰鸣的水声/一首诗写到这里就是一个人活到了这里”,如没有厚度之“悟道”,其水的旅程,朴实的语言,就莫法折射出生命归零与重生的象征哲思的语境。

  再如《涧中简笔》一诗为例。

  鸟鸣是第一个短句。
  露珠来自竹林,像颈窝里的分号;
  要写长句,得跟流水学习——
  学习它在循环和复沓中,懂得迂回与坚韧。
  薄雾转瞬即逝,可以忽略;
  唯星星金贵,如天上的螺丝钉……
  山间一日,世上百年。
  当你读到我写于溪边、林下的句子,
  汉字已经简化;
  我像一只斑头雁,已回到人间。

  该诗以语言句式的短句、长句和句子等与山水互通,构成其诗歌语言的全新的血液。其质朴的语言与一些普通意象搭配就组合为奇崛的意象群,而显得别致新颖。如“黑夜是一个整体,像一只西瓜/打开是它的白天,不打开才是它的夜晚”(诗集《穿过雪夜的大堂》,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2018年6月第1版,第47页)。所以杨角的诗歌语言就如“山水”那样质朴有序,在大自然的和谐里却生长出蓬勃生机的诗句。

  类似于此的诗歌还有“最长的隧道名叫秦朝/出来就是唐宋/有两个服务区:一个叫/《行路难》,一个叫《石壕吏》/到蕉村下高速,略等于/二十四史,写到大清/那未曾写出的部分/正是我要刨根问底的部分。”(《赴筠州》,第9页),以“赴筠州”为切入点,把“在场”的行驶时间与高度浓缩的悠久历史相结合。这种独特的比喻、意象和巧妙的构思,则富有历史感和哲理性,进而表达了杨角对历史的思考和对未来的探索精神。正如“忘掉绵延的峰峦,在那里/我的脊骨,会遇见自己的遗址”(《山野经》,第8页)。

  此刻,诗歌已为“全牛”,我已读不懂诗,也无法“解”诗。此时,山无语,诗为其声;水缄默,诗为其波。只有静于心,与山水共情,方为“悟道”。如王国维先生所说,“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优乐。”(《人间词话》,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年10月第一版,第96页)

  (二)悖理与以叙为境

  先谈了“语境”与“悟道”,再谈“悖理与以叙为境”。

  杨角的诗歌文本结构多采用前半部分叙述,即通过自然景象或生活场景铺垫氛围,即随后突转,即后半部分转势,打破诗歌常规的内在语言逻辑,实现从具象到抽象的升华。泸州诗人董洪良的诗歌结构与杨角的相似,我把它归为“非完全对称性的审美表达”,其中一节为“非对称性的几何审美,需要一个名词:意境”(徐潋,《非对称性结构的审美表达——简论董洪良的诗歌》,中诗网,2024.9.2),因这种结构既保留了叙事的内在连贯性,又赋予作品意外性和深度。杨角的这类诗歌内在的逻辑,可以称之为“悖理”。

  下面以其《桃枝词》一辑中的《临界点》(第83页)作简要分析。

  把煮熟的腊肉从冰箱拿出来
  放在一边
  不到一天它就臭了
  第一次煮熟的腊肉如果
  马上就吃,它是香的,是美味
  带着几分草木的野性
  就腊肉而言,在香和臭之间
  有一个临界点
  它深藏在事物内部
  与空气、温度、细菌和微生物等
  连在一起
  煮熟的腊肉经过高温再煮一次
  平衡被再次打破

  这首诗前面叙述“腊肉”从“香”变“臭”的对比中的变化现象,然后诗人抓住“腊肉”核心为具体意象,引发思考,即揭示事物状态转变的微妙平衡,需要内部与外在因素的相互作用;及临界点既是肉质的腐坏阈值,更是存在状态的哲学隐喻——所有稳定都潜伏着变数,而常态却依赖着看不见的维系。其实我们赖以生存的秩序,远比想象中更脆弱。

  从“香”变“臭”的非对称性的“悖理”,打破了古典诗歌的“对称惯性”,而构建其独特的审美空间。这也是杨角诗歌在矛盾中的哲理。据此,杨角的诗歌被称为“当代新后现代诗派的重要代表”,或“杨角式”诗歌美学。故称之为“悖理与以叙为境”。

  再如《去往月亮的路上》(第126页)。

  过了马边河,落日形同
  一头温驯的狮子
  群山如笼。狮子在外面,而竹鸡、画眉
  则在笼里,叫声震天
  过了五通桥,又过了峨眉
  选这条路去往眉山
  就是去往月亮。一路上,人间遍地
  失火,落日的老家
  不仅没有灰烬,相反还那么美

  诗之境,如川南“三蒸六筘”的九大碗,是民间的上等佳肴,至今还在沿袭。诗歌,也勉不了“俗套”。如前所说的《长江零公里:一滴水》,把个人的生活体验与自然景物融为一体,既有画面感又有思想深度,创出诗境。

  故“悖理”与以叙化境,亦为“悟道”。

  白居易就说“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这是文学的价值与灵魂。王朝闻的美学思想也强调,艺术要以人民群众的审美需求出发,文艺美学要有其“实践性”。杨角以其生活的“在场性”(原创性)在进行他诗歌的美学实践,如《夜宿马湖府》等系列作品。另外,他的诗歌语言简洁而质朴,以叙化境而赋予思辨。杨角的地理诗歌,是宜宾的人文,是山水的人文,是诗歌的人文。尤其在“悖理”之上,他的“在场诗歌”竖立了一幅酒旗。

  警察,是杨角的职业,是社会中存在的一个工作标签。他所写的《头顶国徽行走》,以其职业背景为切入点,结合了他个体生命感悟与时代思考。这是用诗歌对他职业的敬礼。

  韩愈有言,“读书患不多,思义患不明”。这句是我作评论的座右铭,一直在鼓励我前行。因此或个别提示,或点到为止;所以我的这篇文章,姑且为简评。
 

2025年10月6初稿,18-20日修改;泸州•城南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