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诗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 首页 > 中诗论坛

诗灯六盏,照见了多元韵味

——以包容冰的六首代表作为例

2025-09-27 17:04:59 作者:陈明火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陈明火,笔名执仗,湖北鄂州峒山人。著作《无锁的情空》《挑剔名作及评点》等12部(含3部中英对照),主编省级教材《综合阅读》等30余部。发表诗歌、评论、小说等近千万字,200余首(篇)被译成英、日、希腊等文字。长诗《自救日记》获2003年《中国作家》特等奖,中英对照诗歌集《无锁的情空》获2000年首届“澳克杯”世界华人文学大奖赛一等奖,《陈明火长诗选》获2005年香港第三届龙文化金奖及希腊作家艺术家协会“欧洲联盟杯”奖。另有评论集《抒情者的迷途》一部。
  作为中国新诗诗坛屈指可数的佛教诗人、作家包容冰,有一颗在尘世中的修行之心;作为家乡岷山与洮河养育的自然诗人舍利(包容冰的笔名),有接地气的人间之诗。
  我觉得包容冰的有口皆碑的六首代表作——《为了安静》《内心放射的光芒》《自慰的方式》《土豆人生》《放低声音》《秋深叶黄》,可视为他修心养性、独具匠心的诗灯六盏,共同照见了生命中最本真的佛味、哲味、世味、真味、土味、趣味与苦味等多元韵味。
 
  若隐若现的佛味
 
  我曾在《佛味——佛陀在佛诗中微笑之一》里说过:“诗人包容冰所建筑的佛诗艺术大厦,绝不是其他诗人的诗之艺术大厦能够替代的。这就有如同是建筑物体的佛寺与道观、佛寺与其他的亭台楼阁不能相互替代一样……”(发表于《澳大利亚《中文学刊》2025年》第3期)。简言之,包容冰的诗歌在与一些优秀诗人的诗歌所具有的生活味、哲理味、人情味等不同韵味的基础之上,还套叠了一层鲜活的佛味。
  包容冰在他的名作《为了安静》里,写到了“堂前点亮的酥油灯盏,继续说话”,那跳动的火苗,何尝不是佛前不灭的慧灯?它照见的是“一点点被世人遗忘”的修行者,在与清风明月、夜间鬼神的对话中让“幽深、淡蓝”的思想沉淀,把欲望“劝了再劝,压了再压”的内心安静。在此,他虽说没有直接点明这一点,但一句“谁能在安静中走向真正的涅槃”之无疑而问,不仅表明“我”对终极境界的探求,还自然地引出“一直在吹”之“风”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不同情景:
 
窗外的风,一直在吹
从春吹到冬,冬吹到春
把大的吹小,小的吹大
从有吹到无,无吹到有
把红的吹黑,黑的吹红
从天晴吹到天阴,天阴吹到天晴
把活的吹死,死的吹活
 
窗外的风,一直在吹
从去年吹到今年
把真的吹假,假的吹真
从白天吹到黑夜
把男人吹成女人,女人吹成男人
从前世吹到今生
把畜牲吹成鬼,鬼吹成人
从地狱吹到天堂
把凡夫吹成圣贤,圣贤吹成佛

 
  以“风”为核心意象,构建出佛哲之思的宏大空间。“风”,是自然现象,也象征着时间的流动、世事的无常与转化的伟力。先包容冰从时序(春夏秋冬)切入,用“大小、有无、红黑、晴阴、死活”等对立概念,展现“风”对自然与存在状态的重塑,于粗粝中见混沌;再向纵深拓展,从“去年/今年”的短时序延伸至“前世/今生”的轮回,从“真假、昼夜、性别”的人事范畴,到“人畜鬼、地狱天堂、凡夫圣贤佛”的精神层面,将“风”的转化力推向终极命题。诗中,重复着的“一直在吹”的“风”,如时光鼓点敲击万物,并包裹着“我”对世界流动性的深刻洞察——世界,没有永恒的形态,只有在“风”的裹挟中所呈现的永恒转化。 
  “窗外的风,一直之吹”的自然流转,在《自慰的方式》里更显妙绝:“住在无人烧香叩头的寺院,我就是我的方丈,我就是我的和尚,自己诵经念佛给自己听”。“我”的自诵自听的经文,恰是“明心见性”最本真的注解。包容冰在此将“我”与佛的角色相融,体现出一种内心的修行与超脱。连《土豆人生》里“能听到神说话咳嗽的声音”,都让一些卑微的生命有了通佛的灵犀(正应了“万物皆有灵性”或是万物皆有佛性),为诗歌增添了一丝丝神秘的宗教意味,仿佛在平凡的“土豆人生”中,也能感受到神性的存在。而“腾出灵魂在一朵荷蕾里住宿”,更是佛性超脱的自然隐喻。
 
  哲思于光影间流转的哲味
 
  在包容冰诗歌的哲思世界里,肯定少不了哲学家叔本华在《人生智慧》中所云:“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就是痛苦,满足便是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他的为人称道的代表作《内心放射的光芒》,就是这种充满“欲望”、“痛苦”与“无聊”的哲味诗篇:
 
内心的黑,是一扇窗
内心的白,是另一扇窗
黑白相间,是非同寻常的门

 
  以“黑”、“白”为喻,借“窗”与“门”的意象展示内心的真实。“黑”与“白”,或为阴影与光明、困惑与澄明,皆被赐予了“窗”的属性。这里的“窗”,也就成为了凝视与被凝视的通道,悄悄地意味着“我”内心的任何质地,都是观照自我、洞见世界的切口。
  “黑白相间”化为“门”,可视为意象的一次跃升。“窗”,是局部的窥见;“门”,是整体的穿行。当眼前的对立的物象与“我”平静的内心相融,便不再是“我”的一种割裂式的观察,而是成为通向更复杂、更本真的入口,巧合了“接纳矛盾方得完整”(注:这一观点,在多个领域都有体现,包括心理学、人际关系和哲学等)的哲思。包容冰于简笔中,藏着对内心辩证性的深刻体认。他的“黑”与“白”,展示了一个觉悟了的“我”具有哲学意味或深奥道理中的感受或体验:只因两扇“窗”的自然开合之间,亦分别照见了“在明亮的思想里找一点黑,在黑暗的世界里寻一丝白”的认知智慧。
  《放低声音》里的“心中淤积多年的疑团,无人破解。一点一滴发芽”,道尽了“认知智慧”或是真理生长的孤独,就像“白云说了什么话,我没听懂”,却在“飞鸟唱了什么歌”里,觅得了顿悟的契机。他的此种非同一般的“觅得”,在《土豆人生》的“要使在一朵荷蕾里安身立命/那不是轻易能到达的地方”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并暗示着“我”的精神超脱的艰难与心灵修行的漫长。
 
  世态随灯火明灭的世味
 
  包容冰的眼睛,在他的得意之作《自慰的方式》里,如明镜般照见“百姓夜夜点灯”与“官家年年放火”的冷暖。他采用鲜明的对比,道出了世道的不公与阶层的隔阂。在《为了安静》里,“缅怀逝去的时光里,有难言的人与事,褪掉鲜为人知的光泽和意义”,有了岁月磨洗后的彻悟。而被遗忘的过往,正是世态变迁的缩影。如《内心放射的光芒》:“看似如漆似胶的莫逆之谈/看似同床共枕的远旅之伴/有时经不住一夜狂风的吹拂”。他在诗中试图告诉我们:“狂风的吹拂”后,便会戳破人情的脆弱,只剩世态的本相。
 
走过秋天的田野
挖黄芪党参的药农
抬头看我一眼,继续手里的活计
仿佛把我看作一片游荡的黄叶
与他们的劳作没有任何关系

 
  《秋深叶黄》里的世味,藏在药农抬眼又低眉的一瞬间。 秋野里,黄芪、党参是生计的依存,药农的手在泥土里刨着日子的甘甜,每一下都显得很沉实有力。
  “我”这个闯入者,不过是“药农”眼角余光里的一片偶然飘过的黄叶——不稀奇,也不打紧,更无关乎手里的活计。“药农”的这种淡然、甚至是有点冷漠里,是劳作人对养命药草的特别专注:至于世间游荡的闲情,说什么也抵不过药材根茎里藏着的温饱。
  “药农”,没有了寒暄,没有了打量,只有各自不同的“天地”。他们一心扎在土里,而“我”似乎浮在了风里。这种世态的本分与疏离,都在这“一眼”与一低头之间,淡得像秋阳晒过的一片种过药草的坡地。包容冰诗中的这种不经意间出现的疏离感,恰是世间之人各司其命、人情淡漠的真实写照。而诗后的“万物啸鸣,人类空叹”,便暗含着对世人精神麻木、缺少温情的无声批判。
 
  素朴中显形的真味
 
  “不问谁在升迁,不管谁在发财”(《自慰的方式》)的“不问”与“不管”,体现了诗中的“我”对名利的淡然。谁都知道,人世间多的是攀比与眼红之人,包容冰让“我”剥去所有的伪装或伪饰,以真心真味示人。不仅如此,他还在《土豆人生》里,把有半生苦难相随的“我”比作“土豆”:
 
土豆人生,在泥土里走出来的人
才最能懂得
把一颗洋芋在怀中
揣紧的真实意义

 
  真的,这几句诗所散发出来的“真味”,全藏在泥土与掌心的温度里。
  土豆生在土里,带着大地的沉实;从泥土里走出来的人,骨髓里浸着耕种的辛劳与收获的郑重。“揣紧”一词,最见“我”的真意——不是对珍馐的炫耀,而是对生存本相的敬畏。“一颗洋芋”,是汗滴入土的回馈,是寒风里能暖透身子的踏实,是日子里拆不散的烟火气。这样的真味,无关风雅,只在与土地共生之人的心里:懂得一饭一蔬的重量,才懂得把平凡日子“揣紧”在怀里的安稳。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揣紧”,表达的是对土地最赤诚的感恩。
  《放低声音》,更见“我”的一片真淳:“放低声音,只有给自己如是说/自己如是听。如果听懂自己的话/我就是我的知己”。这种“放低声音”的真味,在于剥去一切外饰的向内凝视里。我想,包容冰意欲借此把外界的喧嚣全都关在门外,只留一颗真诚的心对“自己”坦白——他的“如是说”,是一种赤忱的自语;他的“如是听”,是一种专注的自察;他的“听懂自己的话”,是一种去除伪饰的真心。
  现实生活里,一些人常对他人巧言,对自己却模糊躲闪,而包容冰的“听懂”,是穿透杂念的清醒,是与本心的照面。当一个人能成为自己的“知己”,与自我的坦诚相对之时,便自然地有了最珍贵的知己之约——抵达了最扎实的真实:不借外物的什么证明,不凭他人的什么认可,只在与自我的坦诚相对里,尝到生命最质朴的真味。类似于此种真味的,有《内心放射的光芒》中“摁亮内心的光芒…… 唇红齿白地笑”,是卸下伪装后真实的喜悦;有《秋深叶黄》的“我的诗歌里找不到软弱的泪水和虚假的爱情”,则彰显了“我”在创作中的一种求真务实的态度。他的不带任何私心杂念的“真”,就像那被清水洗过的石头,露出的是原初的纹路与憨实。
 
  乡土伴年轮生长的乡味
 
  “这么多年,我蜗居在偏僻的乡下”(《为了安静》),乡土是包容冰诗歌之根。
  《土豆人生》,用“借着春暖花开的日子/细细诉说”,将乡土生活的时序感,融入了生命的叙事。“俗气的乳名打上胎记”,便把生命与泥土的融合写得入情入理。在《放低声音》里,更是别有乡间的风味:
 
放低声音,我给身边的蛆虫
说法。蜈蚣绕我而去
蚂蚁听了半句就打盹
毛毛虫忙于赶路,好像有什么
重要约会,理都不理
一只蝴蝶飞累了,落在我的肩头
换了几口气,翩然而逝
一只青蛙抛头露面,似乎要告诉
我什么。它跳了几步,欲言却止
仿佛寻找昨夜走失的伴侣

 
  诗中的乡土味,浸在乡间满地生灵的自在与诗人的俯身里。蛆虫、蜈蚣、蚂蚁、毛毛虫、青蛙,都是路边、茅厕、田埂、草丛等地方最常见的“住户”。它们的一些反应,带着泥土里长出来的随性:蜈蚣不搭不理地绕开,蚂蚁听半截就懒洋洋打盹,毛毛虫的赶路像赴谁家的约会——全是乡土里生灵最本真的模样,不装腔作势,不迎合谁,均显得野趣十足。我想,包容冰若不是长期生活于乡野之人、喜欢与动植物们真诚相处之人,不去薄待身边的每一个“邻居”,是很难把它们的一些独特的表现展示得这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
  诗中,包容冰能让“我”坚持“放低声音”给它们“说法”,不是高高在上的宣讲,倒像田埂上歇脚的农人,跟身边的草木虫豸说着闲话。蝴蝶落肩头喘口气又翩然飞走,青蛙探头探脑欲言又止,像村头遇见的“邻里”,打个照面不必说透什么。这些乡土味,不在刻意的“土”字里,而在乡间人与万物平等相处的松弛里,在生灵们各按其性的自在里,或者说像雨后田埂上的潮气,混着草香虫鸣扑面而来的分享里。是的,“与蛆虫说法”“蚂蚁听了半句就打盹”“一只青蛙抛头露面”,在乡村生灵的漠然里,还藏着最本真的自然法则,如同“挖黄芪党参的药农”“躬耕泥土,面朝大地,流下的汗滴和血滴”(《秋深叶黄》),让每一粒泥土的芬芳,都融入了诗歌的内部,而“半亩枯萎的禾苗”,更是乡土记忆里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万物互动的趣味与人生随行的苦味
 
  万物互动的不同趣味与人生岁月如影随行的苦味,可说是味味在心。
  “风清月朗的夜晚,一个人悄悄走出来/抖落身上的泥土/和夜莺谈论赋诗修道的秘笈”(《自慰的方式》),“我”与禽鸟论道的痴态,恰似古代隐者与松风对语的闲趣。
  “给身边的蛆虫说法。蜈蚣绕我而去/蚂蚁听了半句就打盹/毛毛虫忙于赶路……一只蝴蝶飞累了,落在我的肩头/换了几口气,翩然而逝”(《放低声音》),这场被可爱的生灵们无视了的“法会”,带着“我”孩童般的执着与诙谐,让严肃的悟道过程多了几分谐美与灵动。而《为了安静》里“跟清风明月对话。有时跟夜间/游走的鬼神对话”,都是在人与鬼神的“对话”中,透出几分超越现实的荒诞趣味。
  “让我把这半生的苦难/借着春暖花开的日子/细细诉说”(《土豆人生》)。包容冰让“我”将苦难与洋芋的生长周期绑在一起,恰似土地里深埋的块茎,带着泥土的甜淡与涩味。“流下的汗滴和血滴/足以养活半亩枯萎的禾苗”(《秋深叶黄》),用血汗浇灌枯萎的徒劳,道尽耕耘者的辛酸;“我的人生已到了秋天”的喟叹,更添岁月催人的苦涩:
 
秋天啊,你听
万物啸鸣,人类空叹
捡起你金黄的诗笺
回忆流失的岁月,把要说的话
咽在肚里

 
  “万物啸鸣”非欢愉之状,是草木凋零前的挣动;“人类空叹”无闲情之态,只剩对时光的钝感。包容冰剥离了秋日赏景的雅趣,只剩天地间的沉郁与空茫,便将自然的趣味藏在秋的肃杀里。“金黄的诗笺”,本是秋的无私馈赠,却成了“回忆流失的岁月”的有效性载体。“我”的那些想要说的话,最终咽进了肚里——是对过往的无力挽留,也是欲言又止的怅惘,留下了嚼不尽的深味。 
  包容冰诗歌的六首代表作中的多元韵味,展现了佛性的超然、哲理的慧觉、世味的温度、真味的质地,乡土味的浓酽、趣味的诙谐、苦味的回甘……
  我以为包容冰有不同味道的六首代表作,不仅仅是诗灯六盏,还可看作是他的心灯六盏——让发自内心的光芒,隐寓着对人生与生命、个体与世界、尘世与彼岸等富有现实意义的深考,更显余味无穷。       
 
2025年7月18日

附:包容冰诗作六首
 
为了安静 
   
这么多年,我蜗居在偏僻的乡下
一点点老去
一点点被世人遗忘
剩下人们看不到的思想
幽深、淡蓝。有时跟清风明月
对话。有时跟夜间
游走的鬼神对话……
 
窗外的风,一直在吹
从春吹到冬,冬吹到春
把大的吹小,小的吹大
从有吹到无,无吹到有
把红的吹黑,黑的吹红
从天晴吹到天阴,天阴吹到天晴
把活的吹死,死的吹活
 
窗外的风,一直在吹
从去年吹到今年
把真的吹假,假的吹真
从白天吹到黑夜
把男人吹成女人,女人吹成男人
从前世吹到今生
把畜牲吹成鬼,鬼吹成人
从地狱吹到天堂
把凡夫吹成圣贤,圣贤吹成佛
 
风,一直在吹……
 
为了安静,我把升腾的欲望
劝了再劝,压了再压
让堂前点亮的酥油灯盏,继续说话——
 
一眨眼,我已老了
把那些神秘的事物
终于看穿。一眨眼
谁能在安静中走向真正的涅槃
 
风,一直在吹……
 
接下来生发无际的喟叹——
缅怀逝去的时光里
有难言的人与事
褪掉鲜为人知的光泽和意义

 
内心放射的光芒
 
一个人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
需要恒久的耐力和脚力
在一个人的心地
能居住多久,生根发芽
 
看似如漆似胶的莫逆之谈
看似同床共枕的远旅之伴
有时经不住一夜狂风的吹拂
 
内心的黑,是一扇窗
内心的白,是另一扇窗
黑白相间,是非同寻常的门
 
我在明亮的思想里找一点黑
在黑暗的世界里寻一丝白
摁亮内心的光芒
在你无法预测的出口
唇红齿白地笑……

 
自慰的方式
 
住在无人烧香叩头的寺院
我就是我的方丈
我就是我的和尚
自己诵经念佛给自己听
 
乱跑的风四处打探我的消息
我隐性埋名
潜伏在一棵冰草底下
独自饮露赏花
 
不问谁在升迁
不管谁在发财
风清月朗的夜晚,一个人悄悄走出来
抖落身上的泥土
和夜莺谈论赋诗修道的秘笈
 
河岸上星光闪闪——
只见百姓夜夜点灯
不闻官家年年放火

 
土豆人生
 
让我把这半生的苦难
借着春暖花开的日子
细细诉说。就像一颗土豆
从泥土里走出来
把它叫做洋芋一样
给我俗气的乳名打上胎记的烙印
 
走过不再迷惑的年龄
我把世态的冷和热,虚与实
真与伪看得透彻
我的人生如同一颗土豆
自泥土中来,又到泥土中去
安顿稳发黄的尸骨
腾出灵魂在一朵荷蕾里住宿
 
要使在一朵荷蕾里安身立命
那不是轻易能到达的地方
虽然土豆的一生命运卑微
但能听到神说话咳嗽的声音
 
土豆人生,在泥土里走出来的人
才最能懂得
把一颗洋芋在怀中
揣紧的真实意义

 
放低声音
 
一个人在偏远的乡村
独自行走。走累了坐下来休息
仰望天空,久久凝视
白云说了什么话,我没听懂
飞鸟唱了什么歌,我似有所悟
心中淤积多年的疑团
无人破解。一点一滴发芽
 
放低声音,我给身边的蛆虫
说法。蜈蚣绕我而去
蚂蚁听了半句就打盹
毛毛虫忙于赶路,好像有什么
重要约会,理都不理
一只蝴蝶飞累了,落在我的肩头
换了几口气,翩然而逝
 
一只青蛙抛头露面,似乎要告诉
我什么。它跳了几步,欲言却止
仿佛寻找昨夜走失的伴侣
 
真的,我孤独无助
内心装满真理和黄金
也无人识破你隐藏的秘笈
 
或许,他们固执己见
根本不相信你的善诱和规劝
 
放低声音,只有给自己如是说
自己如是听。如果听懂自己的话
我就是我的知己

 
秋深叶黄
 
秋深了,深得我一伸手
就捏住了冬天冰冷的手指
那么多的黄叶,一片片落下来
一片黄叶就是一首无字的诗
一首首无字的诗歌,谁能读懂它
在空中舞蹈多日的荒凉
 
走过秋天的田野
挖黄芪党参的药农
抬头看我一眼,继续手里的活计
仿佛把我看作一片游荡的黄叶
与他们的劳作没有任何关系
而我确实有过这样的过去
躬耕泥土,面朝大地
流下的汗滴和血滴
足以养活半亩枯萎的禾苗
 
我的人生已到了秋天
诗歌是我活在人间
向陌生人招手的信息
我的诗歌里找不到软弱的泪水
和虚假的爱情
只有深沉的思想在低处徘徊
 
秋天啊,你听
万物啸鸣,人类空叹
捡起你金黄的诗笺
回忆流失的岁月,把要说的话
咽在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