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紫禁城里天字第一号的票友。热爱文艺,本身并没有错,但她确实不适宜治国。
果然,1912年,苦苦撑持的大清帝国终于像草台班子一样垮掉了。曲终人散,只在颐和园里留下一座冷冷清清的大戏楼。
中国,在出过喜欢歌舞的陈后主、喜欢填词的李后主以及喜欢书法的宋徽宗之后,也出过一个喜欢戏曲的慈禧太后。
石舫
慈禧挪用海军军费兴建颐和园,游山玩水,搭台看戏,这当然算假公济私。她恐怕也不是没有一点惭愧。考虑到应该象征性地为海军事业做点什么,于是下令营造了一条数十米长、两层楼高的巨大石舫,停泊在昆明湖水边。“老佛爷”经常坐在上面赏荷、品茶、纳凉、会晤大臣与使节,私下里估计将这般皇气逼人的石舫视为帝国海军的旗舰。旗舰都如此笨重,那么整个海军还有什么指望呢——同样也不过是一种摆设。我每次逛颐和园,看见这条又大又傻的石头船,总觉得可用作覆灭了的北洋水师的墓碑。其实,当时的中国,也像这“假冒伪劣”的石头船似的,徒有其表,毫无灵魂,只能处处挨打,连闪躲的力气都没有。
慈禧不曾视察过海军,更不曾去海防督战,只是乘坐高价进口的豪华游艇在昆明湖上转悠过一圈:“有一次慈禧太后弄来了一条游玩的汽船游湖,船游一周达四英里长,但她后来却没有再游——也许是她买不到零部件吧!”(林语堂语)场面确实挺滑稽的。不仅整个北洋水师都樯倾楫摧(有些军舰上的炮弹都因过期而打不响了,只好束手就擒),连太后私人的游艇也抛锚了。
垂帘听“戏”
面对颐和园里的大戏楼,我就想:慈禧太后戏曲方面的鉴赏力,对这个国家的战备不仅毫无帮助——相反,还阻碍了她及时发现海防的破绽。当颐和园里好戏连台之时,世界上发生的变化更充满戏剧性,愈演愈烈:继中日甲午战争之后,又有八国联军长驱直入,自大沽口登陆,最终攻占北京——吓得慈禧逃到西安听秦腔去了……这真用得上白居易《长恨歌》里的词句来形容:“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这招人恨的慈禧——十足的“女昏君”!可仅仅恨你,又有什么用呢?中华民族历史上最耻辱的一页,就这样无法更改地写下了。
“摇摇欲坠的清帝国,由于已无学习的能力,确已衰老,渐渐消亡。顽固愚昧的女人已完全彻底地腐败。自从北京灾难性地沦陷,她本人逃往西北的西安时,已头脑僵滞、闭目塞听了。她于1902年返回北京,仍顽固不化,心中无悔,再一次将皇帝软禁在瀛台。中国人对君主立宪制的渴望又持续了十年,直到他们的耐性已被耗尽。在1908年,慈禧太后终于驾崩。” (引自林语堂《辉煌的北京》一书)慈禧不死,被缚的中华民族就无法解脱。好在这幕冗长的悲剧总有剧终的时候。
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是一个时代的女主角——可惜属于丑角、属于反面人物。她在颐和园里看戏时,是否也垂着一道昏聩的帘子?这珠光宝气的帘子,甚至无法用作那段耻辱的历史的 “遮羞布”。它反而使耻辱愈加明显。
圆明园是1860年被英法联军焚毁的,园内那残留的西洋水法是难以磨灭的耻辱柱。1900年,八国联军本想部分毁掉颐和园,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颐和园在战火中幸存了下来,可在我眼中——不过是另一座圆明园,是我们民族的又一个伤心之地。至于德和园内的大戏楼,则是慈禧太后本人的耻辱之柱。她的阴魂被捆绑在上面。
我想像中的慈禧,体态臃肿,脸色蜡黄,留着长长的指甲,附庸风雅而又斤斤计较。她对内是泼妇(有人称之为“光绪的那位母老虎似的婶娘”),对外是娼妓(虽未卖身,却卖国了)。刘半农曾将慈禧与赛金花并称为晚清史上的两大“宝贝”,只不过“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一个卖国,一个丢脸。”
在德和园的大戏楼,我大大咧咧地逛了个来回,很不恭敬地吊了个怪腔怪调的嗓子——也未遭到门卫制止。我很希望慈禧能听见后人对她的讽刺。
慈禧太后是当时保守势力的头面人物,她挡了民族自强、发展的道。好大的一块绊脚石哟。而慈禧太后的大戏楼,同样也挡了历史的道。中华民族曾经在这里摔了个大跟头。伤疤犹在。
水师学堂
甲午海战期间,慈禧太后不曾亲临前线,慰问与强敌对垒的水兵——以鼓舞士气;她只是坐在风平浪静的颐和园里,读读快马驰送的战报而已。颐和园是其心理上最安全的大后方了。可不久以后,颐和园也会变得不安全。
早在1886年北洋水师的第一次阅兵式上,慈禧也是缺席的——李莲英大总管作为其代表,出现在黄海。慈禧以为,她的威望与恩泽可以通过自己的亲信来转达,但她确实选择错了对象。我以为这是一个不祥之兆:北洋水师隆重出台的开幕式,居然是由一位缺乏阳刚之气的太监来剪彩的——那么,它即使有再多的炮艇,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的道具。据说,在彼岸密切监视着这一动向的日本海军将领,由此而看轻了大清帝国的威力:“这一细节令东乡平八郎和他的同僚们大笑不止,在他眼中,实在是对封建帝国面临正在逼近的海洋文明的尴尬处境的一种精辟的图解。他时常将这个典故挂在嘴边,来培养他的兵士们对那个巨大的敌人的蔑视。他甚至在刘步蟾来访时当面表达了这种蔑视,因为他已经毋须考虑后果了。”(祝勇语)其实,当时的整个大清帝国,都阴盛阳衰。女人当政——况且这女人爱的是顺民而非猛士,爱的是权力而非武运,爱的是园林而非江山。至于北洋大臣李鸿章,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有阳具的李莲英:惟慈禧的马头是瞻,以本应购置军火的公款赞助老佛爷的“房地产生意”——以讨其欢心,在强虏面前却又一味地避战求和——他战败后签署的《马关条约》,相当于为自己亲手创建的北洋水师拟定了一纸墓志铭。
慈禧笑纳了海军的孝敬,来实施颐和园的土木工程。她从这笔巨款里抽了点零头,在园内修建一座“水师学堂”——似乎是给北洋水师的“回扣”。有此一举,她就可以问心无愧地挥霍了。这高挂着的“羊头”很明显是个幌子。试想,帝国的水兵地位再高,又怎敢在御园里荷枪实弹地操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