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塔什库尔干的风
风吹过,从我身上带走了什么? 我不知道它是否变重了,只知道自己变轻了 风洗劫着一个舍不得扔掉种种包袱的人 让他意识到:清贫才是真正的富有 哦,忘掉吧,忘掉吧…… 直到头脑一片空白,而落花遍地
塔什库尔干,没有一棵树是完整的 风一阵接一阵吹过,似乎在不断地塑造 一个又一个我!
■ 塔什库尔干的白云
离公路大约两百米的地方,有一大群羊 咱们是否打个赌,猜一猜,它是奇数还是偶数? 如果不信的话,亲自上前清点一番 你要小心点,把混在里面的几朵白云挑剔出来 别看花眼了—— 最好用手挨个摸一摸,才可以放心 唉,羊毛有时候比白云还要柔软! 而塔什库尔干的白云,似乎也带着一股膻味…… 汽车抛锚了,闲着也是闲着,萦性赌一把吧 谁猜对了,才有权利吃羊肉、喝奶酒 谁输了,就罚他下辈子在这里吃草—— 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 呼吸天山
天山是新疆最大的不动产 为它的美所感动,我就成为瞬间的继承人 融化的雪水,是它的积蓄 所产生的利息,滋润着沙漠 也滋润着比沙漠还要干渴的我 狭隘的心胸终于赢来无法想像的辽阔—— 此刻,有一朵云,正在我肺叶间游移……
■ 叶尔羌河
假如你要娶我 就到这条河的源头来找我 趁我尚未睡醒
你看见我融化了的梦,比墨汁还要黑 可你梦见过做梦的我吗? 身体就像冰雪,千年不化 总是侧向太阳照不到的那一边
告诉你,我做的梦都是假的 只有做梦的我才是真的 叶尔羌河,雪山酣睡时流出的口水 把我的枕头打湿了
■ 自我的出走
走在巴音布鲁克草原 泡沫般的羊群和默默反刍的牛中间 走在一匹马的影子里 深深意识到作为一个人的悲哀 “你与食草动物总有某种隔阂 你害怕它们不信任的眼神 那分明在说:你是异类!” 走着走着,觉得自己应该是裸体的 像风那样轻松,刮过来刮过去 草原使我变得虚无。“神从来不需要穿衣服 你是神的儿子,衣服是多余的……” 走着走着,越走越远 我已经把自己甩得很远了 可你看不见我 看见的是我那套在原地徘徊的衣服 它其实穿在另一个人身上
■ 骆驼刺
一日三餐的刺 无处不在的伤害 迫使骆驼那婴儿般的舌头 长出厚厚的一层茧 即使这样,还经常被划破 它以自己的血裹着食物咽下去……
“你难道不会回避吗?” “因为饥饿比疼痛更难以忍受。” “要活下去,就不得不自我伤害? 你是在用伤口咀嚼……”
■ 在这里能找到另一个我
西域很大,却没有一片我的领地 即使鞋掌上钉有铁钉(应该算最小的锚) 也无法扎根 只能到处走啊走 直到鞋钉锈蚀、鞋底磨穿 直到脚后跟长出厚厚一层茧 我的所有版图,也不过两只脚板 加起来那么大小 有时候,甚至缩小为一张单程车票…… 到处走啊走,仅仅因为 我觉得在这里能找到另一个我 他说着听不懂的方言,信着另一种宗教 不管是人生观还是饮食习惯 与我反差如此之大,但他 依然是我
■ 天池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人的湖泊 眨动着青草的睫毛 水面布满云翳,一片又一片 是天空的落叶。风一吹过它就瑟瑟发抖 你怕见人吗? 我来了,你怕见我吗? 其实更怕的是我呀。我不怕看见你 却怕被你看见——生怕自己就像 一粒唐突的沙子,迷住你的眼睛…… 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哭
■ 天池的记忆
我飞得这么高,只是为了把翅膀 在天池里浸一浸,如同给烧红的铁块淬火 其实我没有长出翅膀,俯下身来 只是为了把衣袖在天池里浸一浸 免得它显得比白云还轻 飞得这么高,并没有花太多的力气 低下头来,只是为了把自己的影子 在天池里浸一浸。然后取走 然后拿到远处静静地风干 我下意识地抖了抖 浑身并不存在的羽毛
■ 沙漠之歌
谁说沙漠里什么都没有? 有人找到了石油 有人找到了骷髅 如果继续往下挖,还可能 找到一顶王冠,或一座城市 有人找到刻在木简上的读不懂的古文字 有人找到楼兰美女 作为命中注定将错过的未婚妻 有人找到巴掌大的绿洲 有人找到爬不上去的海市蜃楼 有人找到他走失的骆驼 而骆驼也找到骆驼刺——带刺的食物 它再也饿不死了! 不管你带着什么目的,都不至于空手而返 我也没有白来呀 我找到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一个梦 谁说沙漠里什么都没有?
如果你继承的遗产是一片沙漠 那就痛痛快快刮一场沙尘暴吧 用挥金如土来证明自己的富有……
■ 成吉思汗的军马场
废弃的军马场,栅栏已推倒 堆成山一样的草料已腐烂 马槽还在,储蓄着一汪雨水,颜色发绿 说不清是今年下的还是几年前下的? 风在模仿马嘶,只是不太像 我也想模仿成吉思汗,视察自己的版图 只是不太像—— 首先需要挖地三尺,借助一盏马灯 将一匹马的影子从黑暗深处牵出来 它还未完全睡醒,嘴角残留着几茎草根 我要领它去马槽前饮水,顺便照照镜子 让它相信自己已变成了真的……
■ 巴音布鲁克草原的诞生
刚刚出生的小马驹 在母亲的影子里挣扎,想站起来 它本身就像母亲缩小了的影子,影子的影子 可它想站起来,成为一个实体 它很勉强地站起来,接着又摔倒 它还在继续努力,使骨头变硬,足以支撑自己 简直比一次日出还要艰难 它的力气太小了,连一根草都驮不动 可它还在使劲,驮起整座草原 终于,它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 母亲并没有管它,只顾低头吃草 分明是母亲的影子,轻轻地托了它一把…… 这是它的天赋:甚至能从影子里汲取力量 只用了短短的十分钟!
■ 车过库尔勒
长途跋涉。车过库尔勒 有人喊司机停车,他要下去找厕所 找不到,只好在路边棉花地里解决 在他勇敢地喊出这个声音之前 我也想下车,不是找厕所 而是找一户人家,或一座村落,住下来 再也不走了! 白天种田,晚上数星星 最好还能爱上一位维吾尔姑娘 当旅游车从门前经过,我就冲 车上的乘客(像是我的影子)招手…… 这个愿望过于隐秘,我一直悄悄忍着、忍着 不好意思说出口 幸好别人替我喊出来了 他似乎有更为充分的理由
■ 在库尔勒邂逅养蜂人
当牧羊人遇见养蜂人 是否该比比谁的官大、谁的权力大 谁的队伍更有组织纪律性?
养蜂人,我承认你比国王还要幸福!
可这是在库尔勒呀,鲜花遍地 跟鲜花的数量相比 你带来的蜜蜂再多,也嫌少
你把一卡车的蜂箱搬运到路边 拉起遮阳的防护网,仿佛一座 临时修筑的飞机场…… 你调度着各路航班,起降繁忙 ——请问,这是你的第几个故乡?
■ 巴音布鲁克草原的牧马人
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草原的人,是幸福的 他不认识沙漠、群山、海洋 也不了解地球是圆的—— 有一片牧场还不够吗? 要那么大的世界做什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