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台是自汉代开设的西域都护府之所在。不知唐朝的那些边塞诗人,有哪几位在轮台驻扎过?这个地名,倒是经常出现在岑参的诗篇中。譬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知君惯度祁连城,岂能愁见轮台月”;尤其那首《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简直使我下意识地想把头探出今晚投宿的都护府迎宾馆窗口看一看,是否依旧保留着盛唐的星空与夜景。轮台作为西域的象征,成了古代诗人的一个另类的梦乡。宋代也苦于边患,豪放派的边塞诗仍举足轻重,不知陆游是否来过轮台?但轮台确实已进入他的诗中。或者说,他的诗、他的名字,经历了长途跋涉,于八百多年后,终于抵达了梦寐以求的轮台,出现在县宾馆的火柴盒上,出现在我这个新时代的行吟诗人眼前。陆游梦见过轮台,而轮台,于八百多年后,依然在梦着陆游——今夜,它甚至把这个有关陆游的梦托付给我了。我还可以从另一方面来理解:陆游,托梦给我了;通过他的诗,托梦给我。 这一根火柴,或者说陆游的两句诗,点燃了我的思想。新疆的旅行,不仅是空间上的而且变成时间上的,我进入时空倒流的隧道。回到边塞诗中的西域,回到铁马冰河的唐宋,回到诗人们的黄金时代。藏匿在我麻木、疲倦的身体里的灵魂,终于醒来了。我不仅是一位走马观花的旅人,更是一位惊心动魄的诗人。当然,诗人本身就是乐于探索时空更深层秘密的旅人。不断开拓着自己精神上的疆域。 诗是最古老的互联网,一张形而上的蛛网,覆盖每一个时代,覆盖记忆,也覆盖未来。即使祖国版图的边边角角,也有诗的存在。陆游写那两句诗时,绝对想像不出,它会印在轮台县宾馆的火柴盒上,并且被我读到(他哪知道我是谁呀),还将被更多身份不明的读者记住;他绝对想像不出,自己会因为这两句诗,成为轮台的“形象代言人”——他用诗给轮台做广告了……这本身,就是诗之外的诗意,更大的诗意(诗可以创造无限的诗意)。这本身,就大大超越了任何诗人的想像力。可见生活才是最伟大的诗人,具有超人的想像力与惊人的创造力。 我与其是感叹诗歌的力量,莫如是感叹生活的力量:诗意在生活中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生活的诗意,使我们诗意地生活。可以说是生活中的诗意,感化、促使我成为一个诗人。发现生活中的诗意,就等于唤醒自己——至少,是唤醒另一个自己。诗人创造着诗,而生活,也以更大的才情,不断地塑造着诗人。用诗意去激发他的灵感。 离开轮台县的都护府迎宾馆,我特意把那盒没用完的火柴(包括陆游的名字,陆游的一个梦),捎在行囊里。觉得自己小心翼翼揣着的,是诗的火种。
■ 眼睛的盛宴
新疆,对于我是一场眼睛的盛宴。山美、水美、人更美。美不胜收。 中国诗歌万里行采风团路过南疆阿图什的晚上,欣赏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歌舞团的演出——《欢腾的克孜勒苏》。第二天中午,在克州民俗村就餐,每座毡房前都站立着一位少数民族姑娘,笑脸相迎。我一眼就认出,她们正是昨夜为我们表演的演员。我挨个走了一遍,选出最漂亮的一位(堪称美女中的美女)。她正是昨夜的领舞者。走进她负责招待的毡房,席地而坐,大家争相跟她聊天。她叫阿依达,是新疆艺术学院的学生,目前正在克州歌舞团实习。她穿着鲜艳的柯尔克孜族服装,端庄高雅,就像古代的西城公主。 我问她“阿依达”是什么意思。她说代表着月亮上。有人开玩笑:“那么你就是嫦娥了。”是阿,美丽的阿依达,既像是嫦娥降临人间,又使我产生了置身月宫的恍惚之感。 这一顿饭浪漫得像是在月亮上吃的。 阿依达给诗人们递上奶茶、美酒,更令人陶醉的是她的笑脸。食物很丰盛,我们几乎顾不上品尝,注意力全集中在阿依达身上(她像一个发光体),没有谁会否认:这是一顿真正的视觉美餐。 饭后,在毡房门口,大家逐一跟阿依达合影留念。阿依达又即兴在镜头前表演了一段舞蹈。我是最后离开的,告诉阿依达:你的美丽把诗人们征服了。诗人都是趋美的动物。凡是美的东西一定是属于诗的,凡是热爱诗的一定时热爱美的。 我不仅跟阿依达合了影,还跟她要是电话号码。她很信任地给我写下了。 回到北京,匆忙地写下这篇小文章,就当是给身在克州的阿依达大了一个长途电话。祝她好运! 我还会告诉那些没去过新疆的朋友: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如同王洛宾歌曲所唱的)。去吧,什么时候见到阿依达,就等于抵达月亮上了。阿依达跟月亮一样美,但毕竟比月亮离我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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