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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默新禅诗精选》在Kobo上线,全球5800万读者可免费阅读

2025-10-27 作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雷默在继承古典禅诗优秀传统时所发动的是一场反向运动,这正好让他与众多的“禅露诗人”与“塑料禅诗”泾渭分明地区分开来。
  最近,中国当代禅诗代表诗人雷默创作的《雷默新禅诗精选》一书由中华出版社出版并以电子书形式在Kobo平台上线,全球5800万Kobo用户可免费阅读。非Kobo注册用户也可通过多种途径分享阅读。点击如下链接即可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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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子书出版已在全球形成全新趋势,雷默新禅诗在Kobo上线,或为中国诗歌的海外传播开辟一条新的路径。雷默曾于2007年出版诗集《新禅诗:东壁打西壁》。《雷默新禅诗精选》是雷默禅诗的最新合集,共收录雷默1987——2025以来的诗歌精品一百多首。
  
  雷默上世纪1980年代开始写作并发表诗歌,1990年代初受美国诗人加里·斯奈德以及《五灯会元》中禅宗公案和禅师语录启发,提出新禅诗写作方向,三十多年来,坚持不懈地将禅引入现代生活,在继承王维、寒山等古代诗人的基础上,吸收欧美现代诗技巧,以当下之心写当代禅诗,自悟自证其“悟空证实”诗学核心,并在卞之琳“化古、化欧”基础上提出“化古化今化欧美”之诗写技法。化今,就是将当下社会流变,当下生活境遇写进诗中,避免空洞虚妄的写作。同时也避免了过分强调现实切片,导致诗意不足。
  诗评家呼岩鸾十年前就撰文,“文字庵门上挂着禅诗牌号坚持写作禅诗绝不懈怠的诗人中,雷默是最杰出的一位。他是中国现代禅诗的标识性诗人。”他认为“雷默把古老禅理融入时代意识表现于汉语白话文新诗,使得已有千年根系的禅诗萌发出新的形态和生命力。雷默的禅诗是真正的现代禅诗。”“佛不是塑像,禅不是花木和流水”(雷默诗句),雷默的禅诗大多来自生命的独特体验,是对世界(色界)的观照和体悟,而非玄想冥想,也并非是用花草、山水来演绎的简单禅意、禅机、禅趣。
  文学批评家陈敢和诗人学者覃贤茂也曾撰文分析新禅诗的现代性,“像雷默这样“化今”的诗人,还不多见。雷默的“化今”说,不仅是对禅诗写作的突破,也给汉语新诗的写作提供了比较成功的案例。”因此,覃贤茂认为“雷默新禅诗汲古润今,逸出新意,独领风骚,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和诗歌史意义。”
  《雷默新禅诗精选》由《华语文学》总编辑、《中外诗人代表作》总编纂、著名诗人作家高柳作序。他在万言长序中写道“雷默在继承古典禅诗优秀传统时所发动的是一场反向运动,这正好让他与众多的“禅露诗人”与“塑料禅诗”泾渭分明地区分开来。”
  
  Kobo电子书品牌2009年创立于北美,2012年并入日本乐天集团,现为全球最大的电子阅读服务平台之一,全球用户达到5800万,业己形成了与亚马逊Kindle双雄并驰格局。
  
  中华出版社是致力于国际版权交流融合的新型电子出版平台,具有较多的东亚文化基因。“华语文学·全球中文电子书”是该社的重点出版项目,包括多个丛书、丛刊系列。《雷默新禅诗精选》同时入编该社“禅诗库书系”和“中外诗人代表作书系”。其中“禅诗库书系”现已推出学者张子清的《新禅宗诗》(白皮书·1993)、诗人高柳的《沙城》(1993)《在眼曰见》(2021)以及夏洛蒂编译的《中国禅诗经典选读》、Matthew主编的《西方禅诗选》等,不久还将推出《中国当代禅诗选》等系列图书,值得海内外禅诗创作及爱好者期待与关注。
  
附一:雷默新禅诗的重要评论及对外译介情况
  
  
  【重要评论】
  
  2014年,《诗潮》第九期《新禅诗——二十一世纪蓓蕾初绽》作者:碧青
  2016年,《江苏文艺研究与评论》第一期《现代禅诗:以雷默为例》,作者:呼岩鸾
  2024年,《扬子江诗刊》第二期《“悟空证实”与“化古化今化欧美”——雷默新禅诗三十年简说》》,作者:覃贤茂
  2025年《中外诗歌研究》第一期《雷默新禅诗的现代性》,作者:陈敢、覃贤茂
  
  【译介情况】
  
  1、1992年,香港《世界语文学》译介雷默诗六首
  2、1995年,美国诗刊《TALISMAN》介绍新禅诗并译介了雷默三首作品。
  3、2002年,美国《amerasia》发表雷默诗一首
  4、2022年,美国《CUNYFORUM》译介雷默诗六首
  
  
附二:《雷默新禅诗精选》代序
  
  
  自然之中自然不做语言的奴隶
  试论新禅诗:雷默新禅诗评述(代序)

  
  高柳
  
  自1980年代以来,我一直赞同雷默关于“事物即意义”的诗歌哲学命题。作为中国新禅诗的第一发起人和不懈探索者,他长期坚持中国禅宗与现代诗歌及语言本质的对冲试验。数十年来,他在他的诗歌对象物中往复穿梭,且在无意义无目的的世俗本质中不厌其烦。
  “花朵统治春天,月光统治故乡”(雷默《统治》)。当“事物”被雷默目击,当被目击者以新禅诗予以显现,这个“事物”的意义,便毫不例外地处于无所不在的消散之中。
  因而,我理解雷默的新禅诗,正是其对“事物”及意义的西西弗式的推演。
  禅之所指,并非意义亦非终极,而是游刃于未明之端的真如之境。
  “禅是诗家切玉刀”(元好问),是诗人在刹那间对“事物”的抵达与敞开,是虚无之中的明真见性、“悟空证实”(雷默),是对事物本原之外附加意义的拒斥。
  因而在雷默的新禅诗中,“事物”一旦呈现,其本身就是意义,或者说“事物”之外,并无意义。
  同理,当禅以汉语来表达,禅便直指“事物”,而非赋予意义。
  在古今禅诗有限的语言运动中,“事物”既是禅的对象物,也是诗人的对象物。事物与意义不可分:事物本身即事物之意义,而非意义从事物中产生。
  这或许正是新禅诗区别于其它表现主义文体或强迫症式抒情的实质之所在。
  那么如此看来,雷默对新禅诗的执着实践是不是在试图返回“事物”本身亦即追索本质之存在、物我之不二呢?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首先,雷默在新禅诗发韧之初即完整承袭了中国自然主义诗歌的天然血脉以及西方禅宗诗派的独门蹊径。王维、孟浩然、加里·斯奈德、特兰·斯特罗默,这些诗歌先贤的文本遗产,皆为雷默的诗写提供了丰富的精神原动力。
  雷默认为:禅所倡导的“见性成佛”、“即心即佛”,就是不依据任何附加物,在极限范围内以直觉直达体验,“所谓见,就是要见到事物的究竟本性”(雷默)。事物即意义,即万物同一,合为一体。
  因而,雷默说,禅是一种艺术的人生实践。禅与诗并不是一般意义的经验主义和心理分析,它要求我们抛开媒介与纷扰,直接把握“事物”,抓牢“本相”,从而到达自由的智慧境界。
  在雷默新禅诗的早期创作中,我们很容易找到古典传统与现代诗学中西合璧的完美试范。例如《灰树林》《七棵银杏》《好就是坏》《松树的秘密》、《在浦口惠济寺》《残雪》《东壁打西壁》等等,都是这一时期的阶段性代表作。
  而《车过曲塘》所演绎的正是“在眼曰见”中的“事物”与“本相”即将破防的临界点。
  
  油菜花结了籽
  麦子黄着
  鹧鸪声里
  稻种落
  
  黑黑的马路上
  车狂奔着
  一行白蝶
  翩然过
  
  死亡在哪里
  美丽在哪里
  驾驶员握着
  方向盘
  
  其次,在雷默的人生旅迹与创作生涯中,始终贯穿着一条内外兼修的主线:其内是找回“不二心”,其外是融入大自然。
  我们知道,1980年代崛起的中国诗人,大多拥有高蹈自足的灵魂形态,雷默正是这个灵魂家族的优秀分子。
  我认为,这些1960年代出生的热血先锋毫不逊色地匹配了一个空前绝后的时代。
  然而,随着这个时代的戛然脆断,中国的理想主义诗歌从红极而紫到盛极而衰,大批诗人在以结构主义为基本路径的后现代末路上狂飙突进、野蛮生长继而茫然四顾、左冲右突。
  而身处南京诗歌重镇的雷默则决绝选择了向内求索、回归本我的另类突围之路。
  1987年,雷默隐喻般地写下他的生命体验之歌《死亡经验》。
  
  生命的瞬间是如此空洞
  如此灿烂辉煌
  它使我丧失了一切信仰
  一切战胜自己的力量
  终于我从一块巨大的礁石上
  坠入光的深渊
  
  从雷默个人成长史的角度看,这个拥有丰沛乡野资源的诗歌青年也许就是一个天生的自然之子。他对大自然的献身与痴迷、投注与依恋,常人恐难企及。
  他曾久居幕府山下,那些花鸟虫鱼、山川风物无不成为他笔下或亦真亦幻或立地成佛、或去兮复来或回光返照的禅性光标。
  且看《无知与无穷尽》:
  
  我也会为一些微小的花吸引
  而有小小折磨
  它们并非是无名小花
  只是我们未记住或者未给它取名字
  佛说,翠竹法身,黄花般若
  春天,抑或世界,终是无穷尽
  
  雷默的新禅诗,几乎都是以不动声色的大自然和似是而非的真切庸常为底色。只是在那些形神各异的花间妙语和山间色相中,你很难分清显形其间的是唐人还是宋人,是古人还是今人。但我只知道,雷默的好诗,多为其经年徘徊山间“寻隐者不遇”的意外之所得。
  
  我又一次来到你的身边
  来到一棵树的下面
  多少年来,我感受了你的仁爱
  就像一片叶子,从出生到死亡
  永远离不开寂静的山林
  
  雷默《致幕府山》
  
  1991年,雷默的创作风头正劲。突然有一天,他对我说:我皈依了自然,我已不再是语言的奴隶!
  
  它们总是要腐烂的
  如果被砍下,树干也将成为灰烬
  松树站在光秃的树林里
  似乎是一个旁观者,但更像叛徒
  
  雷默《十二月》
  
  雷默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发誓不做语言的奴隶?甚至像那棵松树一样主动变为语言的“旁观者”和“叛徒”?这一点我无从考证。
  但我确实看到了他在诗歌探索之路上摆脱语言奴役的不懈努力。
  我还知道雷默对新禅诗语言系统的特别关切与谨慎恪守由来已久:他继承传统但不倾向语言上的崇古,他追求现代却不在语言中过犹不及。
  他是古典语言的淬取者,他是现代语言的勾兑师,他是充满禅机的“活语言”的探秘者。
  或许大家过去曾经认为已被超越或淘汰的语言范式、那些被当代奉为法宝的语言奇技在雷默那里可能都要推倒重来。
  
  “叭——”
  谁听见了树枝的疼痛
  这黑暗中唯一的声音?
  
  雷默《雪夜》
  
  “叭”地一声,雷默分明听见了“疼痛”。
  于是,在一首禅诗中,一个诗人不仅听见了“叭”、看见了“叭”,还从这个“叭”的瞬间产生了“切肤之痛”。
  1980年代以来,在中国诗坛数十年技艺法则与垃圾主义的风云变幻中,雷默一以贯之地清醒坚守着自己独立的诗歌品质与语言操守。
  雷默认为:诗歌的精神正是禅所理解的自由与智慧,正是让生命获得彻底的再度解放。禅与禅诗显然代表了东方文化中自然与人的整体观及精神的自觉自悟。
  他主张以禅确认日常生活的“事实”,让禅风禅骨在最平凡、最普通的活的事物中显现。
  他还强调诗人对语言的切入要慎之又慎。禅诗的语言不能迷恋主观的东西,因而禅诗的语言准入标准就是“活句”。
  是的,雷默在诗中极力杜绝一切抽象,从而让语言显现原色与空性:让“事物”以实度虚,以空证实;体用不二,表里如一。这种以元语言为出发点对个人语言风格的长期捍卫实为难能可贵。
  
  多少春天过去了
  鸟儿时隐时现
  悄悄话语
  像树林的舌头
  
  鸟语阵阵
  响彻清晨
  今年我住在郊外
  一座无人的山坡上
  
  雷默《鸟语》
  
  雷默的新禅诗语言惯常是在一种普通得令人不安的平铺中展开的,其用词和语感平凡之极。这种曾被广泛质疑又奋受推崇的语言风格是不是雷默的语言故意甚至是他为新禅诗量身创设?不得而知。
  不过早在1990年代,我就找到了雷默诗歌风格的对应物:这便是我在其作品中读到了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影子。
  后来深入比较发现,这两位不同时代的诗人见地多有趋同,尤其是两人的早期创作风格曾经令我产生恍若隔世的陌路同归之感。
  
  只有黑色的树干,依然指向天空
  独自挥霍着阳光、雨水
  朝南的一面渐渐显出灰白
  而夜晚,又全部沉入黑暗
  
  雷默《十二月
  
  雷默在追求原生态“活语言”过程中,一边警惕语言成为诗义凝固的祸首,一边规避语言成为意义的帮凶。语言不应为文化、逻辑与秩序所累。他说,“语言就是语言,而不是它本身以外的东西”。
  而里尔克更是早在20世纪初便主张诗歌语言的直接性与客观表达原则,从而达到关照世俗、直击心灵的现实效果。
  里尔克甚至公开宣称,“我真的喜欢‘日常’中欠缺的贫乏言词与不引人注意的言词。那些言词,使得仔细压抑在内心的本质,也变得更新,变得每个人都看得见了。那些言词,它们如今正在我的诗歌中,颤抖地走着……”(里尔克《初期诗集》)
  
  作为一名具有山水背景和大地传统的诗人,我发现雷默其实是在对自然的敬畏中还原语言,直抵事物。这正是诗人在中国传统血脉融入自然之后所再度展现的的风流本色。
  
  秋天吐出美丽的诗篇
  让所有的聒噪突然失声
  鲜红的叶子,静谧的果实
  荒芜岁月的诡秘之花
  
  当云雾散去,温暖的阳光下
  我们,多么虚无,而又欢喜
  
  雷默《秋之诗
  
  无疑,大自然是雷默新禅诗的源头。我相信雷默的诗歌元语言正是从大自然之中生发而来的。
  雷默的语言方法论与其他诗人有很大的不同:他从不追求语言的刻意雕琢和翻新,而是执着坚持语言的本相与还原,即让语言向内回归到“事物”本身。
  其实这种还原与回归恰是对诗人语言天赋的考验,这场成功率极低的考验甚至让大多数诗人最终沦为其悲剧性努力的牺牲品。为此连语言高手里尔克也坦言,“事实上大部分事物都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里尔克书信·1903年2月17日致青年诗人卡布斯)。
  那么,当20世纪的天才维特根斯坦在数学语言、逻辑语言、哲学语言之间不断打转从而心生厌弃的语言焦灼时代,中国禅宗的混沌玄幻式语言是不是可以在新禅诗中绝处逢生、粉墨登场了呢?
  答案既是否定的又是肯定的。
  因为在我看来,语言本身并不能解决语言本身的问题,更不能解决禅的表达诉求以及诗的原生性障碍问题。
  禅与诗交互而生的语言所呈现的混沌之清晰、能见之玄性也只是为语言的再度生成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因而我说“禅是语言的酵母”和雷默说“语言是禅的累赘”正是“事物”的一体两面。
  在此,我们是否可以尝试性地假设认定:雷默在新禅诗源头对自然的“活语言”的找回俨然成了一种功德。
  在这场诗歌语言探险中,他一生的徒劳也许只是找到了“活的语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徒劳又何妨,人类一切徒劳“事物”与行为的意义与无意义早已互为拥抱紧紧相连了。
  
  禅在诗歌语言的生成中,往往是在背靠强大的虚无声东击西。禅以语言复活,又为语言所囿。雷默说,“语言是禅的障碍”,正是深得其妙。
  禅诗是禅的新道场,也是诗的新地标,同时禅诗也让语言进入一个全新的维度。
  在新禅诗中,诗中之禅不仅仅是语言的闪烁,更是昭示了禅本身的不可捕捉。
  
  我也会为一些微小的花吸引
  而有小小折磨
  它们并非是无名小花
  只是我们未记住或者未给它取名字
  佛说,翠竹法身,黄花般若
  春天,抑或世界,终是无穷尽
  
  雷默《无知与无穷尽》
  
  人类在事物的确定性与神秘性之间两极震荡。
  诗人则在大自然之禅性与宗教般的神性面前犹疑不前。
  即使最前沿的科学哲学也未能厘清自然神的存在之谜。
  雷默可能是后哲学时代的无神论者,也可能是科学自然主义时代的有神论者。
  雷默在自然神的召引下扬帆启航,他试图开启中国新禅诗现代主义诗性语言哲学的梦幻之旅。当然,这里的自然神只是一个假设。而这一假设正基于他的无数优秀诗篇都是在大自然的山水万物中脱胎而出。我甚至认为:是大自然成就了雷默,而非雷默于大自然别有奉献。
  “时间的癌,在芬芳中消融。这宇宙中,除了你,谁能让我心伤”(雷默《花之诗》)。雷默经年于幕府山、紫金山流连忘返、诗如泉涌。在那里,他显然早已觅见了他心中上帝的神秘化身:自然神。
  在天《籁》,“流水,只有流水,寂静的寒夜里,紫金山神与众生的亲吻之音”;在《深处》,“鹧鸪,多么凄迷的鸟儿,整个上午,或许是一生,它的声音,始终在我心中流淌”。呵呵,“山中忽一日,世上已千年”。在这无限禅意的景深中,我隐约可见岁月的风霜业已跃上雷默的额头。
  
  万物在春天生长,不舍昼夜
  花朵如闪电,照亮大地
  我从梨树下走过
  刹那白头
  
  雷默《灰烬》
  
  雷默早年受益于西方哲学,并在中国古典禅诗与美国现代禅诗的双向研究上颇有心得。
  1990年代之后,在新禅诗群体及骨干诗人充分个性化的自由发展中,其风格与思想从来都是无从统一也无须统一的。
  这个群体在新禅诗理念的共同探索中不断开辟拓展,弃浊扬清,均有独立的思考与阐释。
  比如:禅与禅诗的实质定义与历史溯源;东方禅诗与西方禅诗的差异与分野;新禅诗的的独立路径与哲学表达;禅诗语言与内容的关系即孰重孰轻判定;禅的世俗位置及禅诗的不可通约悖论等等,这些理论性思考在新禅诗诗人中或各有延伸性创见,或另有不一而同的新论。
  但从总体上分析,这些诗歌同仁的共同追求似乎集中体现在对禅更深层次的哲学追问和对新禅诗现代性的本质回归上。
  我的理解:
  作为科学现象学意义上的“回归”,是坚持探索“事物”在物理学上的质量“回到事物本身”;
  作为新禅诗语言学意义上的“回归”,则是要让符号语言达到其所指“事物”的还原性,相符性。
  前者是在探寻科学中的物理属性,后者是在呈现语言即符号的精神实质。
  在与雷默的深入交流中,我发现数学哲学家怀特海在其过程哲学中的洞见,堪称对新禅诗之存在最精准的预言式描述。
  他说,“物质不是名词而是动词,是永恒流变中的暂时凝带”。
  好了,这真是一语中的。
  我们完全可以用拿来主义的方法将新禅诗的形态、语言及其哲学指向做如下厘定:
  在新禅诗中,禅是一个“动词”,语言则是这个“动词”的凝态或晶体。
  禅指向“真空不空”的未明之境。禅的语言是这个动词中未获充分展开的符号态。
  没错,禅是“动词”,禅没有终极,禅与禅诗均为终极存在中的苍海一粟、惊鸿一瞥。
  禅是永动,没有目的,没有终期。
  是的,禅诗也是一个“动词”。禅诗是永动中的呈现、是禅衣、是互动、是互动中的非动之动。
  末了,诗人也是一个“动词”。诗人最终成为“动词”本身。
  而禅与诗人的关系,说白了,就是一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如果我们试图归纳雷默新禅诗的哲学路径,就必须首先梳理它在其新禅诗中对真谛和俗谛的双向追寻。
  我们知道,具有高级意义的公理与具有普通意义的道理,从本土禅宗意义上去解读,它们都会被视为不无道理或毫无道理。
  哲学家冯友兰在此原点上所作的深入分析更高一筹:说万物是“有”,这是俗谛;说万物是“无”,这是真谛。殊不知,从“事物”本身出发,有时是“有”,有时是“无”。如果直抵本质,“有”同时就是“无”,亦即非有非无即真谛。
  雷默似乎在入门时的临门一脚中就深谙了真谛与俗谛之间的玄妙。
  它首先锁定真谛为第一对象物,这是他所期待的。
  其时,他文字的载体早已装满俗物。
  他的智慧之处在于:让真谛与俗谛充斥自已语言的篮子,让它们在篮子里忽隐若现,以达到真谛非真、俗谛非俗的理想语境。
  雷默诗学的“流氓”手段是“东壁打西壁”、惩重而救轻,因为“轻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事物”(高柳《丛林偈》)。
  于是,雷默开始从“轻”中奋力追寻:让轻起身,让轻飞,让轻永不落。
  道家认为:轻的极限,是“超乎形象”;
  佛家则认为,轻的本质,是“无”即“非非”。
  而诗人雷默的轻身奋起状态,则正是真谛濒临非有非无的真如之境。
  于是,他的诗便顷刻间现形或还原了。
  我曾经与雷默深入探讨过一首禅诗的生成机理。飞身度诗堪比坐地成佛:它从来都不是渐修成佛,而是顿悟成佛;它是瞬间高蹈于鸿沟之间:它是一跃成功,倾刻成诗、刹那成佛。
  因而我要一说再说:真正意义上的诗,无一不是一气呵成。
  
  真谛与俗谛,类似于高堂与民间。
  禅诗之世界,亦即佛之世界与边界,即“在眼曰见”。
  所谓禅落红尘、诗在民间,即是说诗并不在禅房,而在自然、在俗世、在江湖、在草野。
  正基于此,雷默的新禅诗写作便仿佛一场于市井烟火气中展开的语言行为艺术:那是身心充分绽开的涅槃,那是无可置疑的无碍之在。
  请看,雷默在大自然的真谛中所展现的诗歌灵性与质感,已达到了真幻同一的高度。尤其在对幕府山、紫金山如饥似渴的反刍与吸纳中,他将那些活脱脱的禅的“事物”从容呈现,令油画般呼之欲出的立体感、质量感跃然纸上。
  
  当一片片叶子
  像山的羽毛丰满
  大地再一次被覆盖
  请相信,这是爱的轮回
  当一种花凋谢
  另一种接着盛开
  请相信,春天的爱情
  永远开不败
  如何成为占卜者
  窥见春天的尽头
  或者一块石头
  始终一言不发
  此刻,野蜂在花蕊里
  幸福得想死去
  黎明前的鹧鸪声
  让蔷薇花且开且落
  
  雷默《暮春诗》
  
  毫无疑问,大自然是雷默的诗歌宗教。
  他说,“诗人对自然的态度,可以说就是禅的态度”。
  
  他以生活的细节入诗、入禅。他不是以禅诉说生活的美好,而是以禅确认生活的“事实”。
  那些《灰树林》中最后的空巢,那些大厦将倾中仅剩的温情,那些分崩离析中的砰然心跳,那些废墟,那些一地鸡毛,无一不是当代版的“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
  
  生活像轮胎一样隐忍
  幸福像空气一样翼动
  
  雷默《七月》
  
  雷默在诗歌中从不反对反对者,而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生活的坚持者和赞成者。
  
  春天又一次回到大地
  我们却悄悄离开了春天
  
  雷默《与覃贤茂登幕府山》
  
  雷默早在1990年代就坦言:“在一个信仰丧失的年代,庆幸诗歌成了我的信仰”。
  现在,几乎绝大多数诗人都在不道德中生活,也在虚伪的幸福中生活。
  假如个体语言所构成的诗歌还足以成为值得追求的“信仰”,那一切建立在谎言语境中的信仰就只能漠然以对了。
  我感叹雷默是一个追求着完美的东方道德的人,而这一优势也许正在成为他实现诗歌理想的必要瑕疵与无奈。
  
  一点风也没有
  树叶依然落下来
  多么平静的生活啊
  总有热泪滚出眼眶
  
  雷默《静》
  
  “佛不是塑像,禅不是花木和流水”(雷默)。
  禅是终身参悟的公案,但公案中没有正确与否的答案,也没有最后的真理与归宿。
  雷默的诗歌深受加里·斯耐德的影响。“我的诗或许更可接近于事物的本色以对抗我们时代的失衡、紊乱及愚昧无知”,突然想起斯耐德的语录,这句话也许正是我所能理解的雷默新禅诗的功能性源头了。
  好了,安静!
  雷默在说:让我们《静下来,再静下来》:
  
  静下来,
  再静下来
  像稻子一样低下头颅,
  像柿子一样沉浸在甜蜜里”
  
  雷默的歌声和行动似乎是安静的,但雷默的爱意是强烈的。
  假如灵魂不被唤醒,就不再是真正的灵魂。
  “花朵,春天的舌尖/轻轻地亲吻着——黑暗”(雷默)。
  呵呵,雷默虽然“面对这个不纯的时代,最终写出了开放的纯诗”(伊沙)。但他依然绝无例外地要面对灵魂的一路尖叫一路咆哮、一路越轨一路喧嚣……
  呵呵,我看见雷默正横越高高的幕府山冈,我不知道他是否早已学会了飞翔!
  
  厚厚的树叶
  静静睡在山谷中
  阳光在稀疏林间穿梭
  栗色中现出灰白,斑驳
  空枝,喜鹊开始鸣叫
  现出清晰的身影
  太阳在小山顶上
  一棵大树的枝丫中间
  眼睛或镜头,难以捕捉
  
  雷默《12月14日,在幕府山》
  
  雷默早年发明了一个新禅诗的“语言盒子”,这个盒子预设了摄影般“目击成诗”的机括。
  当然,传统的禅诗粉们早已对这一有损所谓“现代禅诗”形象的逆忤装置心生不屑。
  但雷默却执意在“事物即意义”的哲学命题下一意孤行。
  一时间,雷默舍弃完美,放下意趣,将大量有违禅意生成的“事物”粗暴切入诗中,令画面突兀,格格不入。
  批评家覃贤茂和碧青曾对雷默在其纯粹禅境演绎中陡然加入不合时宜的“汽车”“混凝土”“烟囱”“塑料袋”“楼宇”“桥梁”等不伦之物的过激操作表达过诧异与关注,且多有正向的分析和解读。而我在事后经过冷静分析后发现,那些看似反胃的不伦之物的突入,也许正是雷默在众生由来己久的岁月静好中的“低级黑”棒喝。
  至于这种蓄谋已久的反讽“塑料禅诗”花好月圆的“非标动作”能否称得上是出奇制胜的生花妙笔?我无从知晓。
  窃以为:禅从古至今都有鲜明的反智特征。
  它的核心要义就是以个人经验反抗世俗智慧,这类似于个体以偶然的疼痛与尖叫唤醒必然的欢愉与沉迷。
  禅的反智,从哲学意义上说,它所针对的其实并非人类的普遍智识。
  相反,它恰恰是试图于普遍智识中出其不意地彰显禅所独有的觉解。
  让我们来欣赏雷默诗歌的胡言乱语:《好就是坏》。
  注意,它的故事不值一提,但它那白夜般的荒诞与无奈,则给我喜感。
  
  他们说 
  雷默 你好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 
  雷默 吃早饭了没有
  我知道怎样回答
  
  禅是不可说。
  禅诗是不说之说。
  禅的不悟之悟是顿悟,而非得到。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金刚经》)。
  因而诗人和众生从禅与诗中所修到的,是不修之修。所得到的,乃无得之得。
  
  你问我为什么写诗
  就像僧问佛在哪里
  鱼尾爬上你的眼角
  忧伤落入我的心头
  
  雷默《寂》
  
  禅,对于绝大多数六根未净的人类是无用的,这正如诗歌在锦衣光鲜吃相难看的新人类面前不值一提。
  
  众鸟在林间低飞,声声啁啾
  残叶蜷缩枝头,一如命运之瑟瑟
  
  雷默《灰树林》
  
  人无所不为。畜牲有所为。诗人有为。禅无为。
  诗人援禅,必须面对自然,必须从不知之知开始。
  从援禅入诗到诗中见禅,正是诗人艰难的精神跋涉之旅。
  即使万里修行之人,终其一生也只能以不修之修去呈现无言与静默。
  而无言与静默的最高境界,当然是不悟之悟、不说之说。
  那么,诗人何为?
  
  我亦是赶路人
  但更像迷路者
  春天让我昏厥
  所有的花朵让我昏厥
  
  雷默《赶路》
  
  诗人入禅:诗人无为,诗人可为可不为,无为而无不为。
  诗与禅,皆无为也!
  
  我试图运用哲学的“终极存在论”,来解读禅与存在之悖论:
  黄大荣先生指出:人类只具有解释存在的义务,而不具有改变存在的权力。
  首先,禅无疑是存在,但不是终极存在。它是“终极存在”中的一个运动子集。
  禅是本质存在,而非现象存在。
  存在包括禅的存在。但禅不包括存在的存在。
  禅存在,是因为存在存在,但存在不为禅提供表达。
  存在是无名无相、不动声色
  禅是直面存在、直击人心。
  禅是语言所非指或不可指的存在。亦即语言对于禅,永远是对禅之存在的加持(或语言是对禅的过去时的固定与残留)。
  禅同时也是诗不可企及、不可抵达的存在。
  
  至于禅、诗与诗人及存在之悖论,则更为复杂。
  禅,是幽深灵魂的非静止存在,是暂态或此消彼长的存在。
  诗,是灵魂的浅表投射,它以现在时的文字符号存在。
  诗显现禅。禅以诗显现,即为禅诗。
  禅以诗表达时,诗的任务就是显现禅的存在。
  禅不表达智慧,禅是智慧本身。
  诗表达智慧,但诗不是智慧本身
  禅无达诂,禅不可说,禅甚至具有不可表达性。
  
  我倾听着它们的声音
  保持了一个人的沉默
  
  雷默《倾听》
  
  由此可见,禅与诗共生且以文字的方式呈现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或文字只能表达诗的非真实与禅的不可能。
  因而文字就是一种浪费和无能为力。
  禅,本身并无文字属性;而诗,恰是语言本身,或是人造文字的强迫游戏。
  诗,说白了就是人为的文字变现产品;而禅不是,它很难以文字变现。
  诗出现的第一时间是文字,且必须以文字加以固定,而禅却不是。
  诗到语言止,即诗到诗为止;诗是存在,诗不是目的。
  诗通常以现在时存在,而禅没有现在时:禅的现在时就是过去时。
  禅进入诗歌,是一种强迫。
  因而写禅诗,正是强迫症。
  当强迫症发生,则意味着禅被迫以诗的语言得以降维存续。
  诗中所见之禅,并非禅,是为援禅入诗。
  援禅入诗亦非禅,是为“诗禅”乃至“死禅”。
  究其真相:禅迄今为止,一直在以一种面目全非的强加形式得以记录和传播。
  严格意义上的禅,是一一独生,不立文字,是不可言说或不说之说。
  禅从来都是惟一,都是独体。
  所谓大众禅,社会禅,是伪,是装,是为非禅之银样蜡枪头。
  但是,当禅以诗的形式延伸为一种叫作禅诗的“事物”,这个“事物”就具有了过渡性、承载性、保持性。
  诗人是禅的“如来之境”的表达者。
  但诗人并非像“如来”那样成为开示“真理”的人。
  诗人最多只是将俗世所认之“真理”以语言加以呈现,因而诗人的理想人格和技术操守就是努力去做一个“欢喜者”、做一个“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金刚经·离相寂灭分》。
  
  我已经足够欢喜了
  你要是听到草长的声音
  花开的声音
  那一定有更大的欢喜
  
  雷默《春之音》
  
  禅诗是禅的物理存续,而非精神保持。这一切皆因禅不可书写。
  禅一经书写,即为非禅。
  禅诗是禅与诗的共生或再生,是一次新的诗性语言显现。
  
  为什么天空沉默着
  永远不肯说出秘密?
  
  雷默《秋问》
  
  禅诗没有秘密。禅诗显现秘密。禅诗正是秘密本身。
  严格意义上讲,写禅诗就是“作伪”。
  如果这种“作伪”业已成为少数人类庸俗生活和精神事业的高尚部分,那么”作伪”的语言要求就高过了禅本身的要求。
  毋庸置疑,禅诗的第一要义也是语言。
  禅诗语言忌生造,忌过烈、过艳、过猛。
  禅诗语言宜将“官话”彻底还俗,更精、更简、更传神。
  总之,禅诗对语言的技术要求无非是接近与还原,而非辟造与累加。
  雷默的新禅诗则比较出色地坚持了语言表达的“接近与还原”。请看《泪水》:
  
  我的眼里
  涌出过幸福的泪水
  我的眼里
  也涌出过痛苦的泪水
  甚至悲哀的,怜悯的,心动的
  所有的泪水都曾经涌过
  
  只是此刻,我的泪水
  从黑暗中涌出
  那么无缘由
  一如泉眼里的水流
  
  是的,禅会令诗人热泪盈眶,但禅不会。
  
  按照中国古典传统诗歌及宋代对禅诗的定义:说禅理而有情趣的禅趣之诗就是标准之禅诗。
  而雷默对此多有反对且另有思考。
  他的新禅诗作品,既不是单纯解说禅理,也不是一味追求禅趣。
  雷默说,“禅需要的是活句”。他在诗中极力杜绝的恰恰是那些老掉牙的死古董玩意。
  他在诗中所显现的“禅智”,正是“不受情识影响的无分别智”(雷默)
  雷默在继承古典禅诗优秀传统时所发动的是一场反向运动,这正好让他与众多的“禅露诗人”与“塑料禅诗”泾渭分明地区分开来。
  
  没有比这更让我惊心而又安宁的声音了
  一如往昔的欢乐或忧伤,触手可及
  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它
  没有谁能挡住它的步履
  
  雷默《籁》
  
  可以说,1980年代以来,雷默对新禅诗的理论思考和创作实践,从来都是平凡成性、独成蹊径的。
  对此,覃贤茂在其《雷默新禅诗30年简说》中所作的总结与阐述,可谓精准到位、直抵核心。
  他说,新禅诗是“新”的禅诗,不是“新禅”的诗。
  禅无新旧,诗有新旧。新的可以是形式,更可以是内容。
  形式上的新在于语言的现代性,内容上的新在于生活的当下性。
  因而禅诗是“禅”的诗,不是“诗”的禅。
  禅诗的主体是诗,诗人是援禅入诗,着眼在诗。
  
  呼岩鸾是对中国古典禅诗与西方现代禅诗有过系统研究的文艺批评家。
  他跟踪新禅诗数十年,尤其对雷默的作品研究颇深,见解独到。
  他不仅在系列文章中对雷默的创作成就给予理论褒奖,还对雷默长期以来对新禅诗顽强坚守的孤勇之旅寄予了声援与厚望。
  2016年,他不无惋惜又充满恳切地写道:“那些曾经真诚向禅写过禅诗的中国诗人,后来大多纷纷离去了。文字庵门上挂着禅诗牌号坚持写作禅诗绝不懈怠的诗人中,雷默是最杰出的一位。他是中国现代禅诗的标识性诗人”。
  我完全赞同呼岩鸾先生对雷默的高度评价。
  迄今为止,我认为雷默是名至实归的中国新禅诗流派写作第一人。他提出的“悟空证实”的诗学主张以及“化古化今化欧美”的诗学路径,不仅是新禅诗当下的核心纲领,也是新禅诗未来的发展方向。
  
  202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