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的抵抗:《光雾岚》中的自由主义象征诗学
2025-11-03 11:17:53 作者:玉珩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玉珩,本名李桂玉。四川省成都人。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

孙梓文的《光雾岚》以极简的九个汉字构筑了一座宏大的象征主义殿堂。“山居图/红叶迟/风雨慢”——这三组意象的并置,表面上勾勒出一幅恬淡的山居水墨,实则编织了一张精密的象征之网,将自由主义的灵魂织于东方美学的丝绸之中。在这部诗集里,每一个意象都超越了自身的物质性,成为反抗现代性压迫的符号武器,展现出象征主义与自由主义精神的深刻契合。
《光雾岚》的诗题本身就是一个充满象征意味的复合体。光、雾、岚,三者皆为自然界中变幻莫测的元素,它们共同象征着认知的不同层次与境界。“光”代表着理性与明晰,“雾”暗示着朦胧与未知,“岚”则寓意着升华与超验。这三种元素的叠加,构成了一幅层层递进的认知图景,象征着人类精神从明晰到朦胧再到超越的升华过程。这种象征结构的建立,与波德莱尔“应和”理论中的“象征之林”遥相呼应,都将自然现象视为通向超验世界的符号通道。
“红叶迟”:线性时间观念的符号学颠覆
“红叶迟”作为一个核心象征,其力量正来自于对线性时间观念的符号学颠覆。花、树是“红叶迟”中的异质时间与符号抵抗,这两个看似朴素的自然意象,其实是两个充满张力的符号。
“花”作为“绵延的重复”与时间的错位,在诗集中展现了光雾山不同的姿态和样貌:“落花悬而未决的美”“梦中的花”“光雾山的野花”“蓝雪花”“阳雀花”“报春花”,以及“花、树、人”等等,当“花”山居于诗中,尤其是被置于“红叶迟”这一总标题下,首先被赋予了一种时间的错位感。线性时间,作为一种现代性的核心观念,将万物纳入一条不可逆的、指向未来的矢量中,花开花落不过是这条冷酷直线上的一个短暂、注定被超越的刻度。然而,诗中的“花”,以其年复一年的循环绽放与集体凋零,构成了一种柏格森意义上的“绵延”。他写花草“与我对峙。仿佛喊不出她们的名字/她们就会一直和我胶着/直到盛开进我的身体”,写杜鹃“直到将人送入仙境/直到将人在天上变出一朵花来”,写野樱花“站在你树下,我也释放了体内的/寒冷和冰雪。和你一起/开出满树的花,都是对人间的抒情”……紫堇的狂热、马鞭草对陈年旧疾的治愈、蓝雪花对梦与兼程的执着等等,就连开过一季又一季的阳雀花,即使“白发苍苍”,也“一样芳华”,“一边抱头痛哭/一边烟火般歌唱。”这些诗句表达了“花”不在预期的瞬间飘零。它的“迟”,是一种积极的滞后,一种对时间表盘的故意拨慢。这种“不合时宜”,打乱了时间的规整节拍,使“花”成为一个无法被线性时间完全吸纳的异质符号。它的美,恰恰在于这种转瞬即逝与永恒回归的辩证之中,它们用短暂的凋零来承诺下一次的重生,从而将循环的时间感注入线性的叹息里。
与“花”对应,树则成为一种“深时”的纪念碑与时间的沉淀。在辑中,“树”是诗中最为沉静也最为雄辩的时间符号。尤其是那与“红叶”紧密相连的树,它本身就是一座矗立的“深时”纪念碑。树的年轮,是内向生长的编年史,它不向外指向未来,而是向内沉淀过去。每一圈轮纹都是一次风雨、一轮晴日的封印。“二十年,倏忽而过/从莽莽巴山一直蔓延到长江尽头/你像那片最红的语言/驰骋在我内心寥廓而赤诚的页面”“疼痛超不出身体的边界/死亡只是死亡自己的事”,通过诗句,孙梓文告诉我们,线性时间催促我们不断抛弃过去、奔向未来时,“树”以其庞大的存在提醒我们,时间是可以积累、沉淀并转化为内在纹理的。《红叶迟》中的“红叶”,作为树在特定时刻的爆发,并非凭空而来,它是整个生长季、乃至数年积累的最终呈现。这种“迟”,是一种厚积薄发,是一种内在时间充分成熟后的必然外显。树的符号,因而构成一种对线性时间“遗忘性”的抵抗,真正的现在,包容着全部的过去。诗人让我们看到,奇妙的符号学诗学实践,在《光雾岚》的缭绕意境中,时间从未被简化为一条直线,它是循环的庆典,是沉淀的智慧。“红叶迟”既可以解读为对慢生活的向往,也可以理解为对生命晚熟的赞美,还可以视为对东方智慧中“大器晚成”的当代诠释。
“风雨慢”:神秘符号的象征主义抵抗
最后一辑“风雨慢”则进一步深化了这种象征性抵抗。孙梓文以“风雨慢”为题,已然揭示了一场深刻的象征主义诗学实践。在诗集中,“光雾山”“风雨”“路”这三个核心意象,超越了其本身的物理属性,构筑了一个充满暗示、通感与内在神秘的符号宇宙,让人们寻找失落已久的精神归宿——时间生命的“完整”。
孙梓文这样写“光雾山”:“他们和我们挨得如此之近,一定会在今晚/和我们同回人间。”他写光雾山的茶,以及在山中品茶的万般滋味:“不过,要先流过红尘往事/方可入茶”,是因为茶和饮者,均经历过光雾山的光与雾与岚的濡染和对应,“一壶茶,俗世相托/一壶茶,生死轮回/一壶茶,约定又在茶中重逢。”光雾山巍然矗立,笼罩在光影与雾气之中,象征着一种超越尘世变迁的、如如不动的永恒。孙梓文写他和光雾山,是“虚与实的统一体/更是生与死的循环”。他与光雾山的交织,正是象征主义所追求的“彼岸世界”或“最高真实”的完美隐喻。
光雾“风雨”作为涤荡与炼金的象征,在常规语境下,常与阻碍、凄苦相连。然而,在“风雨慢”的独特题旨下,它被赋予了全新的象征意涵。这里的风雨,不再是仓促的打击,而是一种“慢”下来的洗礼与涤荡。孙梓文这样写风雨:“风吹尘世,有微微的晃动/……好像,风是失散多年的孩子”;“风徐徐吹,肉身里的星辰/一遍遍洗净光芒”。对生命的磨砺以及时间的流逝本身而言,当风雨的节奏被刻意放缓,它们便如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又回到了故乡。雨水洗刷尘垢,风吹散迷雾,也洗净了征途的疲惫。这个过程象征着灵魂在世间磨难中所经历的炼金术——在缓慢的承受与体验中,苍茫被吹散,内心得以澄澈通明。
在“光雾山”的永恒与“风雨”的涤荡之间,“路”在这里,远非一条地理路径,也不仅指某种诗歌意象,更是一种内在的寻求轨迹,是精神成长的历程本身。孙梓文在诗中,把“夜晚”比喻成无数条路,它行在路上,或许沉沉,但在光雾山,就是一条甜蜜的重逢之路。行走于“路”上,便是行走于自我的内心世界,每一次跋涉都是对生命深度的勘探。这条“路”因“风雨”而泥泞,因“山”的内化而坚定,这正是寻求过程的真实写照——它并非坦途,而是在不确定中坚持向前的勇气与探索。诗人以“山”为锚点,以“风雨”为熔炉,最终淬炼出“路”这颗诗意的金丹。这是一次深入的象征主义探险,向我们揭示:生命的圆满,并非在于逃避世间的“风雨”,而在于我们的心“慢”下来,将每一次经历都化为通向“光雾山”——那片代表永恒与宁静的精神圣地的阶梯,在迈向“山居”的归程中,灵魂得以缓缓点亮,重启暗淡已久的灯盏。
“山居图”: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归依和相认
将“红叶迟”与“风雨慢”置于“山居图”的象征框架中,一个完整的自由主义乌托邦得以符号化建构。山居,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是精神独立的象征空间。从陶渊明的“桃花源”到王维的“辋川别业”,山林始终是自由灵魂的庇护所。孙梓文笔下的“山居图”延续了这一传统象征,《光雾岚》的象征主义诗学,在形式上体现为对语言常规的符号学突破。《光雾岚》203首诗作,疏密有致地构建了一个充满张力的象征系统。这种极简主义的形式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象征——象征着对语言过剩、信息爆炸的现代传播方式的抵抗。诗人有意打破常规语法逻辑,采用意象并置的手法,使每个词都成为一个自足的象征单元,这种形式策略与魏尔伦“音乐先于一切”的象征主义主张形成共鸣,都试图通过语言的陌生化来恢复词与物之间的神秘联系。
《光雾岚》的象征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契合点,在于二者对多元解读的坚决捍卫。诗句的错落有致,正如象征的本质在于其意义的不确定性:一个成功的象征总是向无限的解释可能性开放。将《光雾岚》置于中国当代诗歌的语境中考察,其象征主义实践的特殊性更为清晰。在后朦胧诗之后,中国诗歌的象征传统一度被口语化、日常化的潮流所冲击,而孙梓文的这部诗集则代表了一种象征主义的回归与创新。它既继承了中国古典诗歌“立象以尽意”的传统,又吸收了西方象征主义“对应论”的精髓,更在当代语境中赋予了象征以自由主义这种多元融合的象征实践,为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
《光雾岚》的持久魅力,正来自于它通过精妙的象征建构,为现代人提供了一个精神栖居的符号家园——让象征诗学回到现代人的普通生活。在这个家园里,时间可因心灵需要而变“迟”,风雨可因精神呼唤而变“慢”,空间可因理想追求而化为完美人生的“山居图”。当我们在符号异化的现代社会中感到迷失时,孙梓文的《光雾岚》仿佛一座象征的灯塔,提醒我们:诗歌可以不断更新我们的象征体验,重建人与自我、人与自然、人与时间的关系,在光、雾、岚的交融中,永远存在着超越现实束缚的符号可能,永远为自由精神保留着一片象征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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