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多少眼泪可以飘升起思念 ——读《洛夫纪念文集·诗歌卷》有感
2025-09-02 22:26:30 作者:谢冬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甘建华、王锦芳伉俪主编出版的《洛夫纪念文集·诗歌卷》,收入182位作者203首诗,作者来自中国大陆和港台地区,以及加拿大、美国、日本、新加坡等海外八国。本书具有史家的眼光,对现代新诗亦有特别的贡献。

给诗人的出走划个阶段。循着被血污娩出的产道,天光大亮,哭声里学会了自主呼吸。丢下玩得正好的玩具,世界拘谨,怯怯步入学堂,不情愿中识了字。离开故土,找寻一条可以养身的门路,月夜独泣,对着家的方向,灵魂在哭泣里分娩——独属于自己、只陪伴自己的灵魂。之后,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故乡随之雾一样消散。人不能安定,稍一安定,那两样东西便会聚拢来淹没你,令人窒息一般的淹没。
于是,人成了漂木,惊涛骇浪中沉浮,左岸是现实,右岸是故乡。漂木顺着时间之河俯仰,左岸右岸间磕碰,周身是伤,碰哪儿哪儿疼。漂木活成了铁,必须是铁,否则无法迎接日子里常设的磕碰,禁不住各种磕碰,不知片碎于何处。漂木给自己心里开了窗,让风吹进,月光照进,否则无法忍受黑暗囚禁。于是,诗人出现了。
很难说,是诗成就了诗人,还是诗人塑造了诗。犹如一片叶子的两面,这边绿油油,翻过看,千疮百孔。
心有悲戚,不说,灵魂结疤,说出来,纸上结疤。世人心上疤多,诗人纸上疤多,心上疤益多。
诗歌之于孤独的意义,在于陪伴,不知啥时被世人窥探到了。诗人对于世间的意义,在于那种陪伴具有巨大的普遍性、巨大的共鸣——天地形成的共鸣箱中,被阅读,被认可,被传诵。
诗歌是外骨骼还是内骨骼,抑或内外骨骼?诗人书写了诗歌,制造了骨骼,给自己还是布施于同族乃至人类?
我总以为,好的诗歌是内敛的,优秀诗人多少要带一些阴郁气质。洛夫先生大概都有。孤悬海外的那块土地上,孕育了那么多诗人,是偶然的么?那么多诗人,“挪进屋里的向日葵”一样,齐齐探头面向大陆,面向世界,面向昨日,面向未来。惊涛拍岸,水声的尽头还有尽头,根一样钻营苦寻。逡巡于尽头中,流连于尽头里,以常人可以理解却难做到的方式,面向崖壁之阳。崖壁上,磷光四布,是太阳的色彩,是崖壁的色彩,还是诗人心眼之中,目光色彩之散衍?洛夫先生在自己的诗行里站定,崖壁上生出那么多鲜活的意象,那些意象是汉语诗歌丰沛的果子。那些果子,根在衡阳,在燕子山,在相公堡,在耒河畔。
历史是有硬度的,而人心渴望柔软,泡柔历史的是诗人的眼泪。浩荡的海峡那头,众多诗人里,洛夫先生是众生眼泪里最先触地的一滴。当政治的坚冰在历史回暖中逐渐融化,洛夫先生走来了,带着风尘、怀念、思考与爱。有什么留给故乡,旧土上种植什么,可以挽住时光衣角,考虑了么?一切都来不及考虑。既然来不及考虑,便不需考虑,走,回衡阳!那么多笑脸花儿一样迎来,那么多乡音雨一样拂面,那么多暖手自衡阳伸出。
衡阳有山,台湾有山。台湾的山养目,衡阳的山吸魂。
衡阳有水,台湾有水。台湾的水飘愁,衡阳的水安心。
“我爱我的母亲,怎样爱?我说不出。”(老舍语)
八次回乡,近乡情更怯,一次比一次年长,年长情更重。诗句躺在纸上,诗人的行程留在回忆中。心情呢?那些滑过诗人眼中的情景物是,并由此生发而出的悲欢到哪里去寻?那些弹跳的悲欢,翻滚的悲欢,褶皱的悲欢,凉暖的悲欢,悲欢哦,那些悲欢。
书写历史的不是诗人,书写文化的也不是诗人。亲历一个时代,思考一个时代,摹画一个时代,才是诗人的使命。人之弱小,命之寡薄,在奔波中踉跄。战争的创伤需要艺术抚慰。那些南飞的大鸟们栖身岛屿,参与印证了那座岛屿上文学的所有历程。自摇篮期肇始,进入恢复融合期,走进西化期,从西化期挣扎脱身,返回到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来,气定神闲地迈入回归期,几经腾挪跌宕,臻至多元共存的当下。
纪弦们的“现代诗社”,覃子豪们的“蓝星诗社”,洛夫、张默、痖弦们的“创世纪诗社”,鼎足而三,为一个时代烙下印记。印记的暗痕中,诗人的苦痛上升为一个时代的苦痛,诗人的理想跳脱成人群的理想。
“走过一段坎坷路后,应当抬起头来写下历史。”(洛夫语)
谁都会死的。诗人故去,当有诗人来送别。诗人们果然来了,送别场面恢宏盛大。送别之后,满地冥蝶,谁来拾起这些冥蝶?
甘建华、王锦芳伉俪做了这件事情。182位作者,203首诗,结集成《洛夫纪念文集·诗歌卷》。甄选自一千多首诗歌当中,那些诗歌来自中国大陆和港台地区,来自加拿大、美国、日本、新加坡等海外八国。工作量之巨,可想而知。
本书具有史家的眼光,对现代新诗亦有特别的贡献。两位主编不但从洛夫病殁后的悼念诗中遴选佳构,而且找到写作时间最早的几首诗。香港诗人羁魂(胡国贤)的《等候与苦望》,甚至早于洛夫先生1979年写的诗歌名篇《边界望乡》。美国叶维廉教授的《衡阳莫老太太的来信——给儿子运端》,写于1980年入冬的香港,而洛夫先生首次回国则在8年之后。在2022年春天,所有入选者均为健在者,从蜚声世界的艺术大师黄永玉,国际著名诗人赵丽宏、黄亚洲,解放军少将马誉炜,国务院参事忽培元,台湾诗人张默、古月,一直到上海甘恬、衡阳朱弦、海口林江合,差不多是四代人的写作。是什么力量支撑他们做了这些?王锦芳老师在选编后记中,只用了“文化功德”四字概括。
垂手恭立。送别洛夫先生。
目光抬起,向甘建华、王锦芳夫妇致敬。
诗人们令诗人不死。甘建华、王锦芳贤伉俪,定格了同辈诗人和后辈诗人们心中,对诗魔洛夫永存的缅怀。
最后,附上我写的一首《意外——致洛夫先生》:
翻过一张没有铺设音阶的纸
拿您的韵律来称我的心
再用一杯清茶预备一下情绪
穹窿凸起的骨骼,抖落
菩提树下的顿悟。一双眼睛两道景致
众荷喧哗的夕阳,淹没
哀伤之舟上血的再版
回望那搁置过玫瑰的地方
辨不清是日落还是月亮升起的方向
极端的寂静下
我拿什么样的姿势
才能扑灭一场无焰的火
河汉无声,可我已无法抽身
故我在针芒之上
荒野之中
把一生的收获遗失在灵魂的
结怨中,平庸或轻微
我己被风化成您墓头的轮廓而
意外地成了一个过客
谢冬梅,生于1973年,湖南衡阳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衡南县第十、十一届政协委员,现供职于衡阳市蒸湘区卫生健康局。作品入选《茅洞桥记》《莲湖湾》《相公堡》《石鼓书院的月亮》《衡阳:青春雁行如诗》《洛夫纪念文集•诗歌卷》《当代散文家美文日历(2022)》《船到衡阳柳色深——中国散文学会衡阳会员优秀作品选》等选本,出版散文集《此时,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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