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里的文心

凛冬渝州,素来浸着湿冷的清冽,唯十二月十五日午后,暖阳慷慨泼洒,给帘边的花窗镀上一层鎏金。这般晴好,原就宜煮茶,宜会友,宜让些风雅际遇,循着阳光的纹路,悄然滋长。
午时,我与夫君已候在重庆北站接站台。此番要迎的,是自蜀中赴渝的前来出席第二届中国音乐文学盛典的著名诗人、歌曲作家王富强先生,一位我与夫君心仪已久的文艺大家。此前,我尚未谋过他的面。而川蜀灵秀山水,早已浸润他的笔墨胸襟。
遥遥望见一道素衫身影,携行囊缓步而来,眉眼间漾着温润笑意,正是富强先生。行囊上似还沾着渠江的水汽、华蓥的岚光,甫一走近,一股清雅之气便漫溢开来。寒舍小厅,因这道身影的融入,霎时雅韵流转。
案头铁观音是新购的佳茗,紫砂壶里的水咕嘟作响,翻涌着细碎的泡沫。沸水注入玉盏的刹那,茶香轰然炸开,碧色茶汤浮起乳白茶沫,恰似江南烟雨里的云絮。水汽氤氲间,夫君捧盏笑问:“先生精于词曲,这茶烟袅袅,可藏得几分音律?”先生朗声一笑,指尖轻叩桌面,那声响清脆,竟真有几分节拍意趣。“茶烟起时轻柔,落时悠然,恰似乐句里的延音,不疾不徐,正合慢板韵致。”
一语落罢,满室茶香里,仿佛真有音符翩跹。我们的闲谈,便从这茶烟里的音律起笔,漫过词曲的峰峦,淌过文章的溪涧。先生谈他的创作,言及刚出炉不久的《有妈的地方就是家》一曲,如何以质朴旋律揉进脉脉温情,让每一个音符都载着人间烟火的暖意;论及《离骚》的香草美人,他颔首凝思,称那是最精妙的比兴,恰如词曲里的衬字,不着痕迹,却意蕴深长;聊到汉赋的铺陈,他眼中发亮,道那铺张扬厉的笔法,宛若舞台上的大开大合,酣畅淋漓。
我说起偏爱赋体的骈俪对仗,先生便颔首应和,细论赋的平仄抑扬与音乐的节奏韵律,原是异曲同工。夫君痴迷古乐府,与先生从《陌上桑》的婉转唱和,聊到当代歌词创作的肌理,二人越谈越投机,语声里满是相见恨晚的热络。先生胸中,似藏着一部浩瀚艺文史,自古今文人逸事,到中外艺坛流变,娓娓道来,如清泉汩汩,沁人心脾。
茶过三巡,话至深处,方知先生不独是词曲界雅士,更曾怀匡时济世之心,为广安作协开榛莽,为华蓥诗词振风雅,亦曾于蓬溪履职,施善政以泽民。艺苑坐论的锐目,青联运筹的荣光,俱成过往。而今就职于四川省文联,养浩气于襟怀,笔下词曲更添沉厚之致。
窗外冬阳,缓缓移过窗棂,在茶盏上投下细碎光影。茶烟袅袅,销尽尘寰纷扰;言笑晏晏,忘却岁月峥嵘。我忽然懂得,世间相聚原是分了层次的:有的是酒肉酬酢,热闹过后只剩空虚;有的是言不由衷的应酬,客套里藏着疏离;唯有这般茗边清话,以文会友,以艺交心,才称得上“斯文有幸”。
暮色悄无声息漫进来,手机提示音轻轻响起,是盛典会务组的提醒。先生抬腕看表,笑道:“盛会将启,叨扰久矣。”我与夫君忙起身,驱车送先生赴会。车窗外风过林梢,沙沙作响,先生眺览街景,喟然叹曰:“渝州冬景,竟如此温润。”夫君应道:“待盛会落幕,再邀先生共赏山城夜景,续此茶缘。”先生颔首,约以他日归蜀,同挹山川之秀,共追日月之恒。
目送先生步入灯火璀璨的会场,我回身坐入车内,指尖似还留着方才捧盏的余温,车里音乐声响起,循环的是先生近年里为川渝两地倾情而作的歌曲《古韵东溪》《成渝兄弟》《情满华蓥山》《爱在成都等我》等。那些关于词曲、关于文章、关于茶烟与琴韵的闲谈,早已化作一缕清嘉的香,萦绕在心头。
原来最好的相遇,从不是刻意的安排,而是恰逢其时的缘分——在凛冬的暖阳里,在袅袅的茶烟中,与一位知己,话一段艺文,不负时光,不负斯文。
2025年12月16日于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