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沙漠草籽到红高粱魂

　　当我在《岷州文学》2025年夏季卷邂逅《呼岩鸾的诗》，那些带着土地温度、裹着生命重量的诗句，便如一阵滚烫的风，撞进了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合上书页的许久，我仍沉浸在诗人用文字搭建的精神世界里，那是从沙漠草籽到红高粱魂的生命跋涉，是在土地、时代与灵魂间流淌的深情回响，每一句都让我忍不住驻足、叩问，再与自己的心灵共鸣。

　　诗人、文学评论家呼岩鸾先生，以清醒的生命觉知与深沉的时代关切，在土地、生命、时代的三重维度间搭建起精神圣殿。从《新绿州》里挣脱体制桎梏的“沙漠草籽”，到《一粒种子》中承载民族悲悯的岷山火种，再到《咱们都是兔子呀》里接纳本真的生存哲学，他将土地意象化作精神原乡的坐标，在陶渊明的归隐意趣与梭罗的自然坚守之外，写出了现代知识分子的挣扎与坚韧;从《履历书》“木活字”解构轮回的主动觉醒，到《收获秋天》直面欲望的农耕质朴，再到《裸美》打破禁忌的生命狂欢，他以王维的禅意、劳伦斯的赤诚、布莱克的神性，重构了兼具东方韵味与现代意识的生命诗学;从《我的奋斗》对抗虚无的“精神长河”，到《失联的人》捕捉时代分裂的“老蝉歌唱”，再到《茶之寿》联结传统与现代的茶之隐喻，他借卡夫卡的荒诞、里尔克的坚守、波德莱尔的解构，书写了体制外知识分子的时代突围;而贯穿始终的，是他“不做 AI”的语言信仰——如陶渊明般质朴、惠特曼般磅礴的“活文字”，让“人民”与“时代”不再是抽象符号，而是在《红高粱赞》的血脉传承、二十余部诗集的“金沙粒”累积中，成为带着体温、痛感与爱意的生命回响。这份扎根大地又仰望星空的书写，正是他作为“时代人民”最赤诚的精神注脚。
 

　　一、土地意象：从体制荒原到精神原乡的跋涉

　　呼岩鸾在《新绿州》中“我栽了一棵树”的开篇，带着孩童般的纯粹与执拗，蚯蚓、蚂蚁、喜鹊的守护，构建出一个充满生机的微型乌托邦——这既是诗人对理想秩序的最初构想，也暗合了他早年供职省级宣传部门时，对规整社会形态的观察与期待。初次读他写“沙漠草籽”，是在《新绿州》里。“我栽了一棵树” 的开篇多纯粹啊，像孩童捧着满心的期待。那棵树倒了，唯有巴丹吉林的草籽还在倔强地活着。读至此，我忽然想起自己曾在西北荒原见过的草籽，风一吹就滚，却总能在石缝里扎根，那是比梭罗瓦尔登湖的自由更刺痛的坚韧，比陶渊明南山的隐逸更沉重的坚守。可当“共和国”的建立换来“驱逐出境”的荒诞结局，那株被精心呵护的树瞬间崩塌，唯有“巴丹吉林沙漠的草籽”成为精神寄托。这枚草籽，是梭罗笔下瓦尔登湖畔的自由精灵，却比梭罗的隐逸多了几分现代社会的刺痛感;它也是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当代变奏，只是陶潜的南山是诗意栖居的归宿，而呼岩鸾的沙漠，是挣脱体制桎梏后必须直面的荒原。

　　在《一粒种子》里，他写岷山“干涩粗糙的石头”下藏着“皮包骨头张着大嘴的孩子”，我竟鼻尖一酸：那哪里是种子，分明是土地的渴望、人民的期盼，是诗人把自己的灵魂揉进了西北的泥土里，才捧出这样滚烫的文字。土地意象被赋予更沉重的生命重量。岷山“干涩粗糙的石头”，是西北大地贫瘠与坚韧的象征，诗人在这绝境中发现的种子，藏着“皮包骨头张着大嘴的孩子”，更是诗人灵魂深处未熄的火种。他带着种子走向岷县梅川乡马家沟茶住录村，将其埋入泥土的举动，宛如《诗经》中“播厥百谷的古老仪式，在现代语境下续写着农耕文明的血脉传承。聂鲁达在《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中写下“爱情太短，遗忘太长”，道尽生命的脆弱与无奈，而呼岩鸾笔下的种子，却在贫瘠中孕育希望，这份中国式的悲悯，让土地不再是单纯的地理空间，成为承载个体与民族命运的精神载体。他在《我这样走进岷山深处》中曾写道：“每一粒沙都记得先民的脚步”，这份对土地的敬畏，早已融入他的骨血，化作诗歌中最动人的底色。

　　《咱们都是兔子呀》则将土地情怀淬炼成朴素的生存哲学。告别岷山时那 “坐过的石头”，是记忆的锚点;石头上突然出现的兔子，是另一个自我的隐喻——它与诗人一样，执着于“一把草 的生存需求，也坚守着“不管在哪里”都要活下去的韧性。梭罗在瓦尔登湖的独居，是主动与世俗决裂的精神标榜;而呼岩鸾的“兔子”，没有刻意的清高，只有对生命本真的接纳。正如他在评论包容冰诗歌时所言：“在自然中寻找佛事与人事的交融”，这只兔子便是自然与人事的化身，它吃的是土地的草，活的是人间的理，在洮河的风里，在岷山的阳光下，书写着最平凡也最伟大的生存史诗。
 

　　二、生命诗学：轮回、欲望与禅意的现代转化

　　呼岩鸾的《履历书》是诗人对生命形态的深情叩问。他笔下的生命，总带着一种打破桎梏的鲜活。《履历书》里“叶—花—树”的轮回，本是寻常的生命轨迹，可他偏要拒绝“任何一种动物”“任何一种人类”的世俗形态，还要把树刻成“木活字”，印出带“勘误表”的履历。这多妙啊!木活字是老祖宗的智慧，履历是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勘误表则是对过往的反思。原来生命不是随波逐流的轮回，而是主动书写的觉醒。后来读《收获秋天》，院粮仓的“激情澎湃”、农妇哺乳的温柔，竟让我想起外婆家的秋收：粮食堆得老高，母亲抱着妹妹喂奶，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没有丝毫遮掩的欲望，只有“欲望垒起高过整个秋天”的坦荡。那是东方农耕文明独有的质朴，是劳伦斯笔下的炽烈换了种温柔的模样，是“人民的诗该有粮食的香、乳汁的暖”最生动的样子。而《裸美》里那些“惊天动地 遇合的动植物、追逐本真的裸男裸女，更让我心头一震——原来“裸”不是羞耻，是生命最原始的美好，是上帝为沙滩脚印“镶上金边”的圣洁，是诗人用真心剥去文明的伪装，让每一个生命都敢在春风里绽放光芒。这与他在《佛痕禅迹》《心头禅》中对禅理的现代诠释一脉相承，正如他评雷默诗歌时强调的“古老禅理融入时代意识”，他的轮回观，也早已跳出传统宿命论的桎梏，成为带着现代反思的生命觉醒。

　　诗人的《收获秋天》，则以赤裸的笔触，撕开生命的欲望维度。院中粮仓的 “激情澎湃”，炕上农妇的哺乳，孩子对乳汁的渴求，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场景，没有丝毫道德评判，只有“欲望垒起高过整个秋天”的坦荡。劳伦斯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以炽烈的笔触歌颂肉体与欲望的觉醒，那是对工业文明压抑人性的反抗;而呼岩鸾笔下的欲望，没有西方的激烈与张扬，只有东方农耕文明的质朴与厚重。粮食是土地的馈赠，乳汁是生命的滋养，这份欲望，是人民生存的本能，也是生命延续的动力。他始终践行“写人民”的诗观，而人民的伟大，从不在于刻意掩饰欲望，而在于正视欲望、尊重欲望，在仓廪实与骨肉亲中，活出最鲜活的生命张力。正如他在《世说新诗》中写道：“人民的诗，该有粮食的香，有乳汁的暖”，《收获秋天》便是这句话最生动的注脚。

　　《裸美》，将生命意识推向极致的狂欢。裸体的动植物在春风里“惊天动地” 的遇合，玫瑰与月季“鲜血淋漓”的拥抱，海里上岸的裸男裸女追逐“恢复人类本来的相状”。这些画面，打破了文明对“裸”的禁忌，还原了生命最原始的美好。布莱克在《天真的预言》中写下“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以微小事物窥见神性;而呼岩鸾笔下的“裸”，则是将神性拉回人间，让每一个赤裸的生命都闪耀着圣洁之光。上帝为沙滩脚印“镶上金边”的意象，温柔又庄严，仿佛在宣告：生命的本真，本就是上帝最珍贵的造物。他曾评青海诗歌“用心脏之血培养新意象”，在《裸美》中，他正是以滚烫的真心，剥离文明的伪装，让生命在赤裸中绽放出最绚烂的光辉，这份勇气与赤诚，在当代诗坛尤为珍贵。
 

　　三、时代突围：体制外的书写与精神的河流

　　最让我动容的，是他笔下的时代与突围。《我的奋斗》是诗人呼岩鸾先生跨越近一个世纪的精神宣言。那条“不流，不南流，不北流 的长河，从1939年流到2023年，带着堂吉诃德式的执着，却比堂吉诃德更清醒。“噬人鲨吞食我的思想，但它是怕我的”——读这句时，我正为生活里的困境焦虑，可忽然就懂了：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的思想或许会被吞噬，但只要精神不崩塌，就总有震慑困境的力量。而《失联的人》里“金蝉脱壳逃到梦外”的人、“不愿跟随”的影子，不正是我们每个人的写照吗?我们总在现实里逃啊逃，却不小心弄丢了自己，可诗人偏要写铁丝网里“高树上歌唱的老蝉”——原来再难的困境里，也有灵魂在坚守，像里尔克说的“挺住意味着一切”，却多了份东方的温柔与韧性。还有《茶之寿》里炒茶男子“左手右手轮舞”的滚烫，采茶女在80°热水里“柔发铺云 的灵动，尤其是“打倒三寸金莲” 的呐喊，让我忍不住拍手：那是对封建枷锁的挣脱，是传统之美在现代语境里的重生，是诗人把陆羽《茶经》的古意，酿成了新时代的芬芳。

　　呼岩鸾曾在评论李立诗歌时盛赞其“惠特曼式的气势”，而《我的奋斗》中，这份气势被赋予了更厚重的东方精神。惠特曼在《草叶集》中以“我辽阔博大，我包罗万象”歌颂个体的自由，呼岩鸾则以“横贯中国南北”的长河，书写个体与时代、与民族的紧密联结——因为他“写人民”“写时代”，这条长河里，不仅有他个人的思想，更有人民的苦难与希望、时代的变迁与回响。每一寸挖掘的泥土，都是对时代的记录;每一滴河水，都是对人民的深情。这份将个体奋斗融入时代洪流的书写，让《我的奋斗》超越了个人独白，成为一部微缩的时代史诗。

　　《失联的人》，则精准捕捉到现代社会的精神困境。“金蝉脱壳逃到梦外” 的人，“不愿跟随”的影子，构成了个体的分裂——我们在现实中疲于奔命，试图逃离生活的困境，却在逃离中弄丢了自己的灵魂。铁丝网内“高树上歌唱的老蝉”，是困境中的希望，也是灵魂的坚守。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中写下“挺住意味着一切”，道尽困境中坚守的艰难;而呼岩鸾笔下的老蝉，没有里尔克的沉重与悲戚，它的歌唱带着东方的含蓄与韧性，仿佛在告诉人们：即便身处牢笼，灵魂也能自由飞翔。

　　诗人将这份精神困境写入诗中，正是对“写时代”承诺的践行。他曾供职于出版社，见过无数文字构筑的世界，却始终清醒地扎根现实。时代的真相，从不是宏大的口号，而是这些“失联的人”“沉默的影子”“歌唱的老蝉”构成的细节。当“我”在人世间与梦中反复追寻，当影子与“我”共同聆听老蝉的歌唱，这份对灵魂的找寻，不仅是个体的觉醒，更是对时代精神迷失的温柔救赎。

　　《茶之寿》以茶为媒，完成了对传统与现代的巧妙平衡。“炒茶男子手烫，左手右手轮舞”的画面，充满生活的烟火气;“打倒云鬓，打倒双眼皮，打倒雀舌，打倒小蛮腰，打倒三寸金莲”的呐喊，则是对封建审美枷锁的勇敢挣脱。采茶女“在 80°的热水中”“柔发铺开似云，睁大毛茸茸的大眼睛”“细腰摇摇摆摆”的姿态，将传统茶礼中的柔美与现代女性的灵动完美融合。她不再是封建礼教下被物化的“美人”，而是拥有自主意识、绽放生命活力的个体。

　　波德莱尔在《恶之花》中以“从恶中提取美”的理念，打破传统审美边界;而呼岩鸾在《茶之寿》中，则是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构建新的美。他“打倒” 的不是美本身，而是束缚美的枷锁;他歌颂的，是挣脱枷锁后，传统之美在现代语境下的重生。正如他曾供职出版社的经历，让他既能洞悉传统文学的肌理，从陆羽《茶经》的“茶之出、茶之造”中汲取文化养分，又能敏锐捕捉时代的脉搏，将现代女性意识融入传统茶意象。当采茶女“走进一个有缘人不冷不热的心，永住”，这份跨越时空的美好相遇，不仅是茶与人的缘分，更是传统与现代的共鸣，是诗人对时代审美最温柔的引导。
 

　　四、语言信仰：拒绝AI的“活的书写”

　　呼岩鸾在他的诗观中说，“我不反对 AI，但我不做 AI”的宣言，在他的诗歌语言中化作最赤诚的实践。他的诗句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没有晦涩的意象炫技，却如他笔下的“木活字”般，带着手工打磨的质感与温度：“咱们都是兔子呀，活着就是为了一把草”，直白如田间老农的闲谈，却藏着千钧之力。这份质朴，让人想起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淡然，又比陶潜的语言多了现代汉语的鲜活与灵动。

　　呼岩鸾在评论赵林小说时曾说：“日常用语用得准确脱俗，犹如再生”，而他自己的诗歌语言，正是对这一观点的完美诠释。诗人善于从生活中捕捉最朴素的语言，再赋予其深刻的精神内涵：“草”不再是单纯的植物，而是生存的希望、自由的象征;“兔子也不再是普通的动物，而是个体在时代中坚守本真的隐喻。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语言能力，让他的诗歌拥有了广泛的共鸣。无论是身处庙堂之高的文人，还是身处江湖之远的百姓，都能从他的诗句中读懂生命的本真、时代的温度。

　　这种语言的生命力，源于诗人对“文字分开了人类和动物，文字分开了文明和野蛮”的坚定信仰。在《红高粱赞》中，“我是一棵红高粱/我是一瓶高粱酒”的断言，充满磅礴的生命力量，恰似惠特曼在《草叶集》中“我是庞大的群众”的自我扩张，却比惠特曼多了东方的生命传承意识。神农氏“你是我的苗裔”的肯定，将个体生命与华夏农耕文明的根脉紧紧相连。红高粱是土地的馈赠，是神农教民耕种的见证;高粱酒是生活的滋味，是民族文化的沉淀。当诗人以“红高粱”“高粱酒”自喻，他的语言便不再是孤立的文字，而是穿越千年的文化符号，带着华夏文明的基因，在当代诗坛绽放光彩。

　　在AI写作泛滥的今天，呼岩鸾的语言坚守更显珍贵。AI的语言精准却冰冷，如同工业流水线上的产品，没有温度，没有灵魂;而他的语言，是“毛茸茸的大眼睛”(《茶之寿》)，是“皮包骨头张着大嘴的孩子”(《一粒种子》)，是带着呼吸、带着痛感、带着爱意的“活的书写”。他的二十余部诗集，从《四季流放》到《有有空空》，从《佛痕禅迹》到《日落编年》，恰似他笔下的“金沙粒”，每一粒都闪着语言的光芒，每一粒都藏着诗人的真心。

　　呼岩鸾的这些诗集，不仅是他个人诗歌创作的结晶，更是他对“写人民”“写时代”承诺的践行， 他用最朴素的语言，记录人民的喜怒哀乐;用最真挚的情感，书写时代的风云变幻。当我们读他的诗，读到的不仅是文字的美好，更是一个诗人对生命的敬畏、对人民的深情、对时代的担当。在这个精神容易迷失的时代，呼岩鸾的诗歌如一盏明灯，以“不做AI”的赤诚，照亮了个体生命的觉醒之路，也照亮了当代诗歌的精神航向。

　　此刻，窗外的风正吹过楼下的树，我忽然想起诗人、评论家呼岩鸾先生的诗：“每一粒沙都记得先民的脚步”。是啊，他的诗不就是那粒记得一切的沙吗?记得土地的苦难与希望，记得时代的变迁与坚守，记得生命的本真与觉醒。而我何其幸运，能在《岷州文学》的书页间与这份赤诚相遇，让那些诗句像一束光，照亮我心底的角落，也让我更懂：原来好的诗歌，从来都是带着体温的，是能与灵魂对话的，是能在岁月里永远回响的。　　

附：
呼岩鸾的诗

新绿州

我栽了一棵树
树根由蚯蚓守护
树干由蚂蚁守护
树冠由喜雀守护

我建立了共和国
被总统驱逐出境

一个体制外的人
在巴丹吉林沙漠找到了草籽


红高粱赞

东和西有多少距离
一万棵红高粱一棵接一棵站立
一百瓶高粱酒一瓶接一瓶站立
我是一棵红高梁
我是一瓶高粱酒
神农氏看过了他的高粱田
走过来对我说：你是我的苗裔
亲，爱你，抱抱你


失联的人

最后，我到梦中寻找失联的人，找到了
他金蝉脱壳逃到梦外
他的影子不愿跟随他了
我跑回人世间看到铁丝网内
一只老蝉在高树上歌唱
就是他
他留在梦中的影子也在听


裸  美

裸体的公羊母羊公马母马公牛母牛公狗母狗
遇合。惊天动地。天吼地啸
在春风里

裸体的植物和裸体的动物同样美丽
玫瑰拥抱月季
鲜血淋漓，光辉灿烂

海里上岸的裸男追逐海里上岸的裸女
恢复了人类本来的相状
上帝给沙滩上的脚印镶上金边


履历书

我托生成一片叶一片叶一片片叶
我托生成一朵花一朵花一朵朵花
现在我是一棵树

我不想托生成任何一种动物
我不想托生成任何一种人类
几生几世轮回都如此。大自在。我愿意

树被伐倒解板刻为木活字
印刷了我的履历
外加勘误表

一片叶一朵花夹在木味的书卷中
    

我的奋斗

我从1939年9月27日开始
挖控到2023年5月22日
挖出了世界第一长河
横贯中国南北和东边海洋平行
它不流，不南流，不北流
噬人鲨于其中出发
吞食我的思想
但它是怕我的


收获秋天

院中。农夫给右边的粮仓盖上盖子
左边的粮仓激情澎湃要对他投怀送抱
炕上农妇哺乳
孩子吮吸右边的大奶子
又抱着左边的大奶子

农夫农妇孩子
欲望垒起了已经高过整个秋天


茶之寿

炒茶男子手烫，左手右手轮舞
打倒云鬓，打倒双眼皮
打倒雀舌，打倒小蛮腰，打倒三寸金莲
采茶女也要他把自己打倒

在80°的热水中
柔发铺开似云，睁大毛茸茸的大眼睛
尖舌吞吞吐吐，细腰摇摇摆摆
迈出小脚丫前后上下走台
最后走进一个有缘人不冷不热的心
永住


一粒种子

我在岷山干涩粗糙的石头上
发现一粒粮食种子
拈在手上仔细观察
竟看见种子里有一个孩子皮包骨头张着大嘴
我带着种子下山
走到岷县梅川乡马家沟茶住录村
埋在一个居土家的地里


咱们都是兔子呀

我告别岷山其实是告别我坐过的一块石头
我在洮河边梅川道上回头一望
看见我坐过的石头上坐着一只兔子
石头压着的草已经长出石头缝
长得很高了
我向兔子挥挥手说声再见
咱们兔子呀
活着就是为了一把草
——不管在哪里

呼岩鸾诗观：
想一想后感到，我原来是有诗观的。
AI出现了。其实，早就有人是AI了。
我对AI笑一笑，AI对我点点头。我不反对AI,但我不做AI。
语言分开了人类和动物，文字分开了文明和野蛮。    
我用自己的语言文字去写人民，我用自己的语言文字去写时代，我是这个时代的人民了。

　　呼岩鸾，当代诗人，文学评论家。著有诗集《四季流放》《飘翎无坠》《呼岩鸾世纪末诗选》《碎片》《金沙粒》《呼岩鸾新世纪诗选》《世说新诗》《呼岩鸾长诗集》《佛痕禅迹》《日落时分》《口头禅》《日落编年》《日落返照》《心头禅》《上上下下》《走走看看》《有有空空》,诗歌评论集《包容冰诗歌论》《读包容冰诗集〈驿路向西〉》及文学评论等若干部。有诗歌、文学评论多首（篇）刊发于《人民日报》《诗刊》《星星》诗刊、《延河》《诗潮》《山花》《重庆文艺》《岷州文学》《火花》《中文学刊》等诸多报刊。曾供职于省级宣传部门和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