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路跫音里的菩提花开

　　在当代诗坛纷繁复杂的生态中，包容冰的诗歌始终如一盏孤灯，在红尘与净土的交汇处散发着独特的光芒。他的组诗《诗路花雨》，并非简单的文字堆砌，而是一部凝结了诗人半生岁月沉淀、精神求索与佛禅智慧的生命史诗。这部组诗以其浓郁的人文情怀、深刻的禅意哲思和独特的艺术表达，在当代禅意诗歌创作中独树一帜。它既扎根于厚重的人间烟火，又能挣脱俗世的枷锁，在精神的高空绽放出澄澈的菩提之花，为读者构建了一条从尘世喧嚣通向心灵净土的诗意小径。
 

　　一、人间烟火中的禅意觉醒

　　包容冰的禅意诗歌，最动人的特质在于其从未脱离“人”的底色。与那些一味追求玄虚、脱离现实的禅诗不同，《诗路花雨》中的每一首诗，都带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都镌刻着诗人真实的生命印记。这种人间烟火气，既是诗人对过往岁月的深情回望，也是他禅意觉醒的坚实土壤。

　　在《待到山花烂漫时》中，诗人将笔触伸向了童年的苦难记忆：“童年的饥馑是道隐隐作痛的疤/时光填平了酸甜苦辣的沟壑/我曾是冬天里瑟缩的穷孩子/望着茫茫雪野发呆……”“头发凌乱的母亲/跪在灶前拉风箱，牛粪喂养的火焰/舔着乌黑的锅底，让冬天慢慢升温”。这些朴素而真挚的诗句，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如同一幅生动的乡土画卷，将读者带回那个物质匮乏却充满母爱的年代。饥馑的疤痕、瑟缩的身影、母亲拉风箱的场景，这些带着体温的细节，是诗人生命中最深刻的印记。正是这份对苦难的真切体验，让诗人日后对生命的意义、对红尘的虚妄有着更刻骨铭心的认知。正如佛教所言“人生八苦”，“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蕴炽盛”，而“生老病死”的苦，往往与“贫病”相伴而生。包容冰童年的饥馑之苦，正是“人生苦”的具象化体现，这种对“苦”的亲身体验，成为他日后寻求精神解脱、走向禅意觉醒的最初动因。

　　同时，诗人也并未因皈依信仰而否定过往的红尘眷恋。在《逝去的时光》中，他深情追忆：“在梅川古道穿梭，洮河岸边徜徉/ 西城残垣下读书求索/遥望月光洒满山咀的佛塔”“有个长辫子姑娘/含情的眼眸如灯，点燃/我躁动的万千思绪”。梅川古道的风霜、洮河岸边的波光、佛塔下的求索，还有那个让他心动的长辫子姑娘，这些都是诗人生命中珍贵的红尘记忆。他将这些记忆“凝固成长短不一的诗行”，让生命的厚度在时光的发酵中愈发醇厚。这种对红尘往事的珍视，让他的禅意诗歌充满了温情的人文关怀，而非冰冷的出世决绝。

　　这种温情与痛感的交织，让包容冰的禅意诗区别于中国诗歌史上其他的禅意写作。晚唐寒山的诗，多写山林隐逸之趣，如“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虽有禅意，却带着几分疏离尘世的清冷，仿佛诗人是置身世外的旁观者;宋代杨万里的“诚斋体”，以自然物象悟禅，如“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禅理藏于日常，却少了几分生命的痛感与重量。而包容冰的诗，是“带着伤痕的觉悟”，是从“摸爬滚打”的红尘里淬炼出的通透。他写“酒肉兄弟早已在岔路走失，文朋诗友的墨迹渐淡”(《诗路花雨》)，写“女人与酒曾擦亮的时光，如今都归了尘土”(《和深秋保持温和的距离》)，这些句子里，有失落，有怅惘，更有一份勘破红尘后的释然。他不是站在云端俯瞰众生，而是在众生的悲欢里走过一遭后，转身回望来路时的清醒。正如仓央嘉措所言：“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包容冰的诗，正是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叩问、红尘俗世的打磨后，才生出这份“闲事”之外的觉悟。

　　此外，诗人对现实的关注也让其禅意诗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在《不愿再现的梦境》中，他写道：“两年来，新冠肺炎变异成德尔塔/神出鬼没，口罩成了遮羞布/遮住我难言的羞愧……” 这句诗将疫情这一重大时代事件纳入创作，既表达了对疫情肆虐的无奈，也暗含了对人类在灾难面前渺小与脆弱的反思。这种对现实的关切，打破了禅诗“不问世事”的刻板印象，让禅意与时代紧密相连，展现出诗人“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的慈悲情怀。
 

　　二、禅意诗学体系的构建：破执—觉悟—践行的生命闭环

　　《诗路花雨》这组诗，并非零散的抒情之作，而是一个有着内在逻辑关联的有机整体。它以诗人的生命历程为线索，构建了一个“破执—觉悟—践行”的禅意诗学体系，其内核与佛教的“三法印”“缘起性空”“因果报应”等核心义理深度契合，却又以诗人独特的生命体验为载体，实现了佛理与诗性的完美融合。

　　佛教认为，“执”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我执”与“法执”如同两把枷锁，束缚着人们的灵魂，让人在红尘中迷失方向。《诗路花雨》的开篇，便展现了诗人对“执念”的深刻认知与突围。

　　在《刷新虚幻的岁月》中，诗人描绘了众生在名利场中的迷失：“看人间那片浑浊，众生在名利场里打滚/互相倾轧算计，乱成一锅粥”。这里的“浑浊”“打滚”“倾轧算计”，生动地刻画了世人被名利欲望所驱使的丑态，正是 “五蕴炽盛”苦的真实写照。而诗人自己，也曾深陷这样的泥沼。在《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中，他反思道：“色酒是潜伏的暗哨/铁打的江山在舌尖上崩塌/历史是悬在头顶的一面铜镜/照见每个背叛圣贤的影子”。“色酒”象征着世俗的诱惑，“铁打的江山在舌尖上崩塌”则暗示了因沉迷欲望而导致的失败与毁灭。诗人以历史为镜，照见了自己过往的“背叛”——对圣贤之道的背离，对欲望的沉迷。

　　在《读读写写》中，诗人进一步揭示了“我执”的虚妄：“众生在盲区里徘徊，看到的/或许只是一介布衣在名利泥沼/挣扎的背影”。众生眼中的“我”，是在名利泥沼中挣扎的凡夫俗子，而这正是“我执”所造成的认知盲区。诗人清醒地认识到，这种对“自我”的执着，只会让人在痛苦的深渊中越陷越深。

　　为了挣脱“我执”的束缚，诗人选择了“遗忘”。在《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中，他写道：“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在月光熨平的黑暗里/我有时是睁眼的瞎子/有时是闭目的明眼人”。这里的“遗忘”，并非简单的记忆消退，而是佛教所言的“放下”，是对尘缘往事、是非得失的释怀。“睁眼的瞎子”，是指被俗世幻象蒙蔽双眼，看得见物质的繁华，却看不见生命的真相;“闭目的明眼人”，则是指摒弃了外在的纷扰，以本心观照世界，从而洞悉了宇宙人生的真谛。这与《金刚经》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的义理一脉相承。诗人通过“遗忘”，实现了对“我执”的突破，为后续的觉悟奠定了基础。

　　在突破“我执”的枷锁后，诗人进入了“觉悟”的境界。这种觉悟，不是一蹴而就的顿悟，而是“几十年摸爬滚打”后的渐悟，是在“日课万声佛号”中的修行积累。

　　在《信仰的力量》中，诗人将自己的灵魂比作“亿万年不灭的法器”：“在庸常的琐屑里/我像捡宝石一样捡起自己/屈辱的灵魂。原是件亿万年/不灭的法器。明珠投暗的日子/在深渊里苦熬，那隐含的能量令人瞠目……” 这里的“灵魂”，在佛教语境中可理解为“佛性”。佛教认为，人人皆有佛性，只因被无明烦恼所遮蔽，才沦为凡夫俗子。诗人将自己的灵魂从“庸常的琐屑”“屈辱的深渊”中捡起，正是对自身佛性的觉醒。他意识到，即使身处“明珠投暗”的困境，灵魂深处依然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这种能量便是走向觉悟的内在动力。

　　在《走向远方》中，诗人进一步阐述了觉悟后的认知：“看破世间花开花落的虚妄短暂/深知生老病死是座难破的牢狱/才悟得自己是六道束缚的凡夫/读经闻法多年，恍然惊觉/原来生活欺瞒了眼目/蒙蔽了心智。徒留自作多情……”“花开花落的虚妄短暂”对应佛教“诸行无常”的三法印之一，“生老病死是座难破的牢狱”则点出了“人生苦短”的本质。诗人通过读经闻法，终于 “恍然惊觉”，认识到自己是被“六道”所束缚的凡夫，过往的生活不过是一场 “欺瞒眼目”“蒙蔽心智”的幻象。这种觉悟，让诗人摆脱了对世俗生活的盲目执着，找到了生命的真正方向。

　　《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一诗，更是集中体现了诗人的觉悟境界。“清醒时，往事被晨露洗成透明/糊涂时，记忆又长出青苔/我在智慧的骨缝里播种/剥掉愚蠢的画皮/让真相在阳光下舒展褶皱”。“往事被晨露洗成透明”，象征着觉悟后对过往的通透认知;“在智慧的骨缝里播种”，则是指在修行中不断积累智慧，剥掉“愚蠢的画皮”——即无明烦恼，最终让“真相”——宇宙人生的真谛，在阳光下显现。这种觉悟，不仅是对自我的认知，更是对整个世界的洞察。

　　觉悟之后，便是践行。包容冰的践行，不是消极的避世，而是积极的入世修行。他没有躲进山林，不问世事，而是“蜗居小城，著书立说”，以诗为媒，将觉悟的光芒传递给世人，体现了佛教“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精神。

　　在《读读写写》中，诗人写道：“只有神的眼睛，能读懂字里行间/超拔苦难的密码，上苍交付的使命/重若泰山，我仅有的生命/只能擦亮一小块黑暗”。这里的“使命”，便是诗人作为觉悟者的责任——用诗歌传递超拔苦难的智慧，为在黑暗中迷失的众生点亮一盏灯。尽管他深知自己的力量有限，“只能擦亮一小块黑暗”，但依然坚守这份使命，这正是“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 的慈悲情怀的体现。

　　在《走向远方》中，诗人详细描述了自己的践行方式：“我选了难信易行的法门/在日课万声佛号中横超三界/世尊了解安慰我：你是人世中/稀有的芬陀利华——/我必暗暗加持，令你福慧双增”“十余年茹素历练，已走出/风雨弥漫的黑暗误区”。“日课万声佛号”“茹素历练”，这些都是诗人日常修行的具体体现。他选择 “难信易行” 的净土法门，通过精进修行，希望 “横超三界”，同时也希望以自己的修行实践，为他人树立榜样。“世了解安慰我：你是人世中稀有芬陀利华”，“芬陀利华” 即白莲花，在佛教中象征着纯洁、稀有、尊贵的佛性。诗人以“芬陀利华”自比，既体现了对自身修行的信心，也暗含了对他人的激励——只要坚持修行，人人皆可成为“芬陀利华”。

　　在《诵读无量寿经的伊人》中，诗人还描绘了与“伊人”并肩修行的场景：“诵读《无量寿经》的伊人/从不读我的诗。却是/最忠实的同参，最近的道友/数十载栉风沐雨，同甘共苦/嚼碎万千艰辛，携手前行/前世善缘深种，结出今生善果/并肩走向光明无量的净土”。“同参”“道友”“携手前行”“并肩走向净土”，这些词语展现了诗人与“伊人”在修行路上的相互扶持、共同进步。这种践行方式，不仅是个人的修行，更是一种团队的修行，体现了佛教“众善奉行” 的理念。
 

　　三、艺术手法的创新：古典意境与现代表达的完美融合

　　《诗路花雨》在艺术手法上也极具特色，它既继承了中国古典诗词的意境美，又融入了现代诗歌的自由表达，同时通过独特的象征体系和对比手法，构建了一个充满禅意的诗歌世界。

　　(一)意境营造：以景喻禅，情景交融

　　中国古典诗词历来注重意境的营造，包容冰在《诗路花雨》中，继承了这一传统，善于捕捉自然物象中蕴含的禅意，将主观的觉悟融入客观的景物之中，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在《和深秋保持温和的距离》中，诗人描绘了这样的场景：“当十五的月亮爬进书房时，独坐的人/内心亮如白昼，寒冷是群调皮的小贼/总偷噬我的体温。霜降叩门的声音/像雪粒敲窗。裹紧衣衫/掂量深秋的重量”。“十五的月亮”在古典诗词中常象征着团圆、圆满，而在这里，它爬进书房，让“独坐的人内心亮如白昼”，象征着禅意的光芒照亮了诗人的内心。“寒冷是群调皮的小贼”“霜降叩门的声音像雪粒敲窗”，这些拟人化的描写，既生动地表现了深秋的寒凉，又暗示了世俗烦恼对诗人的侵扰。而诗人“裹紧衣衫，掂量深秋的重量”，则是在寒冷与烦恼中坚守内心的觉悟，思考生命的意义。整个场景，情景交融，禅意盎然，与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空灵意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在《一段梦里的风景》中，诗人构建了一个虚实相生的禅境：“夜的涛声漫过来时/万物收声。天使撒下的落花/铺满归途，四大海水的泡沫/簇拥着海岸线 ——/天堂、炼狱、地狱各归其位/飓风撕开黑暗的雾，八功德水里/莲花大如车轮，绽放七彩光……”“夜的涛声”“天使撒下的落花”“四大海水的泡沫”，这些意象营造出一种空灵、缥缈的氛围;“天堂、炼狱、地狱各归其位”，展现了佛教的轮回观;“八功德水里的莲花大如车轮，绽放七彩光芒”，则描绘了西方极乐世界的庄严与美好。整个场景，既有梦境的虚幻，又有佛国的真实，让读者在虚实之间感受到禅意的魅力。

　　(二)象征体系：意象鲜活，内涵丰富

　　象征手法的运用，是《诗路花雨》的另一大艺术特色。诗人以一系列具有禅意的意象，构建了一个独特的象征体系，这些意象既有源自佛教经典的，也有源自诗人生命体验的，都被赋予了深刻的精神内涵。

　　“莲花”是组诗中出现频率较高的意象之一。在佛教中，莲花象征着“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佛性。在《一段梦里的风景》中，“八功德水里，莲花大如车轮，绽放七彩光芒”，象征着西方极乐世界的美好与庄严;在《诵读无量寿经的伊人》中，“八功德水里，两朵莲蕾镌刻/彼此名姓”，将夫妻二人的修行比作并蒂莲，既体现了对爱情的珍视，又彰显了信仰的力量。诗人通过“莲花”这一意象，将抽象的佛性、信仰具象化，让读者更容易理解和感知。

　　“顽石”也是一个重要的象征意象。在《和深秋保持温和的距离》中，诗人写道：“写不出惊天动地的诗/就做块沉默的顽石，在静默里听天籁”。“顽石” 象征着诗人在世俗的喧嚣中坚守内心的宁静，在静默中聆听天籁(即佛性的呼唤)。这一意象与佛教“顽石点头”的典故相呼应，暗示了即使是看似愚钝的顽石，也能在佛法的感召下觉醒，何况人乎?

　　“黄金铺地的远方”在组诗中象征着西方极乐世界，是诗人修行的终极目标。在《和深秋保持温和的距离》中，“我洗净泥沙的灵魂/正奔赴黄金铺地的远方”;在《走向远方》中，诗人“义无反顾走向光明的远方”。“黄金铺地”源自佛教经典中对西方极乐世界的描述，诗人用这一意象，为读者描绘了一个美好的精神家园，激励人们在修行路上不断前行。

　　此外，“稻草”“芦苇”“菩提树下”“七彩伞”等意象，也都具有丰富的象征内涵。“一根稻草也能压垮骆驼”(《和深秋保持温和的距离》)，象征着俗世的烦恼对人的压迫;“思念瘦成芦苇”(《和深秋保持温和的距离》)，象征着思念的清瘦与执着;“在菩提树下避雨”(《一段梦里的风景》)，“菩提树下”象征着觉悟的道场;“有人递来七彩伞”(《一段梦里的风景》)，“七彩伞”象征着佛的庇佑。这些鲜活的意象，共同构建了一个充满禅意的诗歌世界，让抽象的佛理变得生动可感。

　　(三)对比手法：张力十足，主题鲜明

　　对比手法的运用，增强了组诗《诗路花雨》的诗歌张力，让主题更加鲜明。诗人通过不同意象、不同场景的对比，展现了世俗与净土、烦恼与觉悟、虚妄与真实的对立，引导读者在对比中思考生命的意义。

　　在《和深秋保持温和的距离》中，“寒冷是群调皮的小贼，总偷噬我的体温” 与“内心亮如白昼”形成鲜明对比。“寒冷”象征着世俗的烦恼与苦难，“内心亮如白昼”则象征着禅意的光芒与觉悟的温暖。通过这种对比，展现了诗人在苦难中坚守觉悟的坚定信念。

　　在《一段梦里的风景》中，“看人间那片浑浊，众生在名利场里打滚/互相倾轧算计，乱成一锅粥”与“八功德水里，莲花大如车轮，绽放七彩光芒”形成对比。“人间的浑浊”象征着世俗的丑恶与虚妄，“八功德水里的莲花”则象征着净土的美好与真实。这种对比，既表达了诗人对世俗的批判，也展现了他对净土的向往。

　　在《走向远方》中，“多少不解的目光里/藏着诧异。更有人担忧我误入旁门/摇头惋惜，暗自喟叹。甚至直言规劝/盼我回头，频频劝酒劝肉”与诗人“毅然决然/离群索居，听从圣哲教诲/以五戒净化身心/义无反顾走向光明的远方” 形成对比。世俗之人对诗人修行的不解、担忧与规劝，与诗人坚定的修行决心形成鲜明反差，突出了诗人对信仰的执着追求。

　　此外，“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中“睁眼的瞎子”与“闭目的明眼人” 的对比，“读读写写”中“众生在盲区里徘徊”与诗人“在智慧的骨缝里播种” 的对比，都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让主题更加突出。

　　(四)语言风格：朴素凝练，意蕴深远

　　《诗路花雨》组诗的语言风格朴素凝练，摒弃了现代诗中常见的晦涩与艰深，以简洁的语言传递出深刻的思想内涵。诗人的语言，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

　　“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短短一句话，便道出了“放下”的真谛，语言简洁，却意蕴深远;“守住寂寞，便守住了一切”(《守住寂寞》)，朴素的话语中蕴含着深刻的禅理，告诉人们只有坚守内心的寂寞，才能抵御世俗的诱惑，守住生命的本真。

　　同时，诗人的语言还富有画面感和节奏感。“母亲跪在灶前拉风箱，牛粪喂养的火焰/舔着乌黑的锅底”(《待到山花烂漫时》)，“舔”字的运用，让火焰仿佛有了生命，生动地描绘出母亲做饭的场景;“鞋跟叩击/坑洼的路脊”(《诗路花雨》)，“叩击”一词，既写出了诗人行走在诗路上的坚定，又营造出一种节奏感，让读者仿佛能听到鞋跟敲击路面的声音。

　　这种朴素凝练的语言风格，与禅意诗学的内涵相契合。禅意追求的是“言有尽而意无穷”，朴素的语言恰好能够避免因辞藻堆砌而掩盖诗的本质，让读者更专注于诗歌所传递的禅理与情感。
 

　　四、在当代诗坛的独特价值：禅意诗写作的新范式

　　在当代诗坛，禅意诗的写作并不少见，但很多作品要么流于表面的佛理说教，缺乏真情实感;要么过于玄虚晦涩，脱离读者的审美体验。而包容冰的《诗路花雨》，则以其独特的创作风格和深刻的思想内涵，为当代禅意诗写作提供了新的范式，具有重要的独特价值。

　　首先，《诗路花雨》实现了佛理与诗性的完美融合。在很多禅意诗中，佛理与诗性往往是割裂的，要么是生硬的佛理说教，要么是空洞的诗意表达。而包容冰的诗，却将佛理巧妙地融入诗性之中，让佛理通过生动的意象、优美的意境自然流露出来。如“我洗净泥沙的灵魂/正奔赴黄金铺地的远方”(《和深秋保持温和的距离》)，既表达了佛教“净化灵魂，往生净土”的思想，又具有浓郁的诗意，让读者在欣赏诗歌的同时，自然而然地领悟其中的佛理。这种融合，避免了禅意诗的两种极端，让禅意诗既有思想深度，又有艺术魅力。

　　其次，《诗路花雨》构建了个人化的禅意诗学体系。很多禅意诗的写作，往往是对佛教经典的简单化用，缺乏个人的生命体验和独特的思考。而包容冰的《诗路花雨》，则以自己的生命历程为线索，构建了一个“破执—觉悟—践行”的禅意诗学体系。这个体系既基于佛教的核心义理，又融入了诗人个人的修行体验和生命感悟，是独一无二的。它不是对佛教经典的机械复制，而是对佛教思想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为当代禅意诗写作提供了个性化的创作思路。

　　再次，《诗路花雨》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和人文情怀。在很多人的印象中，禅意诗是脱离现实、不问世事的，但《诗路花雨》却打破了这种刻板印象。诗人不仅关注个人的修行觉悟，还关注现实社会的苦难与众生的福祉。如对疫情的反思、对众生在名利场中迷失的悲悯、对童年苦难的回望，都体现了诗人的现实关怀和人文情怀。这种关怀，让禅意诗不再是象牙塔中的艺术品，而是与时代、与众生紧密相连的精神食粮，具有更强的现实意义和社会价值。

　　最后，《诗路花雨》组诗为读者提供了心灵救赎的路径。在当今社会，人们面临着巨大的生活压力和精神困惑，内心充满了焦虑、迷茫与浮躁。而《诗路花雨》所传递的禅意哲思，如“放下执着”“坚守信仰”“慈悲为怀”等，恰好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心灵救赎的路径。读者在阅读这组诗的过程中，不仅能够感受到诗歌的艺术美，还能够在禅意的熏陶下，平复内心的焦虑，找到心灵的宁静，思考生命的真正意义。这种心灵救赎的功能，让《诗路花雨》在当代社会具有了重要的精神价值。

　　包容冰的《诗路花雨》组诗，是一部将生命体验、佛禅智慧与诗性之美完美融合的佳作。它以温情的人间烟火为底色，以“破执—觉悟—践行”的禅意诗学体系为核心，以古典意境与现代表达相结合的艺术手法为载体，构建了一个既接地气又通禅意的诗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能看见诗人从红尘迷失到禅意觉醒的生命历程，也能找到自己心灵救赎的路径。

　　这部组诗，不仅是包容冰个人的精神史诗，更是当代人寻求心灵安宁的一剂良药。在这个喧嚣浮躁的时代，《诗路花雨》如同一股清泉，涤荡着我们被俗世蒙蔽的双眼;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们在精神迷雾中前行的道路。它提醒我们，即使身处红尘泥沼，也要坚守寻找内心的佛性;即使历经苦难挫折，也要保持对光明的向往。

　　正如诗人在《诗路花雨》中所写：“诗路漫漫，花雨在心空无挂碍地飘”。这条诗路，是诗人的修行路，也是每一个追光者的人生路。在这条路上，我们或许会遇到风雨，或许会感到孤独，但只要我们像包容冰一样，坚守信仰，砥砺修行，终能抵达那片“黄金铺地的远方”，让菩提之花在心中永远绽放。

附：
诗路花雨（组诗）
包容冰

和深秋保持温和的距离
写不出惊天动地的诗
就做块沉默的顽石，在静默里听天籁
当十五的月亮爬进书房时，独坐的人
内心亮如白昼，寒冷是群调皮的小贼
总偷噬我的体温。霜降叩门的声音
像雪粒敲窗。裹紧衣衫
掂量深秋的重量

一根稻草也能压垮骆驼
何况我这副肉身，与深秋
保持着温和的距离，思念瘦成芦苇

女人与酒曾擦亮的时光
如今都归了尘土，不屑一顾
只用清规戒律，梳理思想的枝丫

独立如旗——
我洗净泥沙的灵魂
正奔赴黄金铺地的远方
2021.10.18
一段梦里的风景
夜的涛声漫过来时
万物收声。天使撒下的落花
铺满归途，四大海水的泡沫
簇拥着海岸线——

天堂、炼狱、地狱各归其位
飓风撕开黑暗的雾，八功德水里
莲花大如车轮，绽放七彩光芒……

我的灵魂竖起透明的耳朵
听天籁的静默，神迹处圣贤云集
用意念操控万物。我在风里飞
江河湖海都缩成掌纹，看不见翅膀与羽毛

通体透明的躯壳里，五脏六腑
是金色的法器，吟唱着梵音……

看人间那片浑浊，众生在名利场里打滚
互相倾轧算计，乱成一锅粥
我以诗的名义对话，他们却龇牙咧嘴
用嘲讽的眼神，撕碎我的善意

浩瀚天幕，一声雷鸣炸开
大雨倾盆时，我在菩提树下避雨
有人递来七彩伞，转身便融入雨幕
只留淡淡余香，氤氲人间
2021.10.18


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
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
在月光熨平的黑暗里
我有时是睁眼的瞎子
有时是闭目的明眼人
清醒时，往事被晨露洗成透明
糊涂时，记忆又长出青苔
我在智慧的骨缝里播种
剥掉愚蠢的画皮
让真相在阳光下舒展褶皱

寻求真理的路，铺满带刺的经幡
灵与肉在磔刑中蜕皮
打破俗常的迎来送往
贪欲的洪水拍打着堤岸

色酒是潜伏的暗哨
铁打的江山在舌尖上崩塌
历史是悬在头顶的一面铜镜
照见每个背叛圣贤的影子

我在遗忘的长河里打捞
那叶渡海的扁舟
正泊在无梦的睡眠深处
就是永生清醒的温床
2021.10.19
刷新虚幻的岁月
一眨眼，我穿过岁月的隧洞
旷野空无一人，我对着虚空喊话
只有风雨在剥蚀巉岩的喧哗

兀鹰悬在天上，万千草木
静默着，与我醒悟的灵魂
根系相连。西天的晚霞在燃烧
一天的忙碌像团乱麻
说不清轻重来龙与去脉

把每个相似的日子，拆开来看
都藏着不同的风情
几十年摸爬滚打，爱恨在人生里
织锦。生死的嘴脸是口陷阱
我给灵魂披甲，绕道而行

多少迷惑的眼睛，枯成了井
用什么方式，刷新物是人非的岁月
抱住菜叶的蛞蝓，在时光里踟蹰
2021.10.20
信仰的力量
在庸常的琐屑里
我像捡宝石一样捡起自己
屈辱的灵魂。原是件亿万年
不灭的法器。明珠投暗的日子
在深渊里苦熬，那隐含的能量令人瞠目……

与圣哲对话的夜晚
我攥住宇宙人生的秘笈
像哥伦布撞见新大陆，狂喜
撕碎名缰利锁，跳出无边黑暗

当你看见我不吃不喝，像个傻瓜
投来同情与不解，我正好有更多时间
修剪自己旁逸斜出的枝桠

止住妄想的藤蔓
从天黑坐到天亮
深居简出的脚印里
多年后开出芙蓉，气象万千
2021.10.22
不愿再现的梦境
人生和梦境原是同一种虚幻
为何人类执迷不悟，拥向歧途
以生命为代价，上演凄怆的悲剧

我在梦中被惊险追赶
死里逃生的戏码反复上演
有时被虎狼魔鬼追逐
有时坠入万丈悬崖，比活着更艰难

昨夜的地震，天崩地裂
房屋坍塌时，我抓住门框念佛
寒毛竖起如针，趋吉避祸是本能

我在尘世步步为营，灾祸却像不速之客
防不胜防，大半生耗尽在是非里
不知道下一场风雨何时来临

两年来，新冠肺炎变异成德尔塔
神出鬼没，口罩成了遮羞布
遮住我难言的羞愧……
2021.10.25
诗路花雨
独自踏上征途，鞋跟叩击
坑洼的路脊。三十载与诗为侣
风雨在衣襟上绣满年轮
唯有缪斯，是从未变心的知己

酒肉兄弟早已在岔路走失
文朋诗友的墨迹渐淡，青梅竹马的影子
埋进岁月的荒草，十年寒窗的灯火
如今只照亮三两位旧识

诗路漫长，花雨纷飞
某朵花曾在诗行里绽放
某滴雨曾洇湿性情的褶皱

读当代诗人们的篇章
常觉唏嘘如风吹过空谷
同路的人越来越少，我不渴求被谁读懂
“被人理解无异于卖淫”

从晨曦走到星夜
孤独从未爬上眉梢，圣贤寂寞的箴言
是盏长明灯，照亮前路的光明
那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诗，藏在愿景深处

唯大智者能读懂，字里行间的深渊
诗路漫漫，花雨在心空无挂碍地飘
2021.11.01

注：①费尔南多・佩索阿著《不安之书》语。


洗白发黑的灵魂
奋力挣脱魔幻织就的网
在圣哲的光明里驻足
啃食千年经卷的骨血
顿悟时才懂，我曾在泥浆里搓洗
本就圣洁的灵魂，早已沾满尘埃

四十不惑那年，时光的筛子
漏下因果的籽粒
宇宙人生的真谛
藏在烈酒撕裂的面纱后
一闪念便跨进天命的门
皈依高贵的信仰
用清规戒律作皂角
一遍遍搓洗发黑的灵魂
2021.11.02
读读写写
朔风从窗口挤进来
寒颤惊醒了我，冬天已站在门外
几十年尘世沧桑，把冷暖酸甜
熬成长短诗行，晾在人间

只有神的眼睛，能读懂字里行间
超拔苦难的密码，上苍交付的使命
重若泰山，我仅有的生命
只能擦亮一小块黑暗

众生在盲区里徘徊，看到的
或许只是一介布衣在名利泥沼
挣扎的背影

读读写写。读不尽红尘万丈
写不完血腥历史的轮回
巨轮滚滚。因果相续
在觊觎的目光里，我敛声屏气
走过险滩，仍有窥探的眼睛
在诗行间，搜寻下手的缝隙
2021.11.09
守住寂寞
凝望远山时，常独自出神
雁群划破长空，鸣声落进枯黄的草窠
我掐断虚妄的念想，直面现实
是谁让我在万德洪名里
打捞智慧的沉船

激情渐渐冷却，能感动我的事物
越来越少。独处陋室时
听得见心跳如钟，告诫自己
守住寂寞，便守住了一切

年近花甲的路，仍有泥泞与陷阱
鲜花与鬼魅。日子贵如黄金
虚度一日便似把万两黄金
倾入洮河。洮河的河床
铺满黄金，难怪有人纵身跃入
从此与尘世诀别
2021.11.15
待到山花烂漫时
童年的饥馑是道隐隐作痛的疤
时光填平了酸甜苦辣的沟壑
我曾是冬天里瑟缩的穷孩子
望着茫茫雪野发呆……

所有苦难被我嚼碎
咽成骨骼里的钙质
小小山村没有风景，只有贫穷
锥心刺骨，头发凌乱的母亲
跪在灶前拉风箱，牛粪喂养的火焰
舔着乌黑的锅底，让冬天慢慢升温

回忆苦难是一剂治病的良药
能治忘本的流感与溃疡
一再反思，待到山花烂漫
我站在五月的山岗，向你频频招手
2021.11.15

诵读无量寿经的伊人
所谓伊人，并非在水一方
春夏秋冬，始终萦绕身旁
凌晨三点，盥漱、燃灯、焚香
开启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

大恭请毕，一声圣号里
叩长头一小时，经行绕佛又一小时
在日课万声佛号的循规蹈矩中
守着初心，肩负向西的使命

课外功课从不间断——
诵读一两部《无量寿经》
这份坚持，令我敬佩又汗颜

多年来，伊人将佛的圣言
刻进心底，烂熟如掌纹，几可背诵
我在电脑前敲打的分行文字
千首长短句，抵不过佛的一根毫毛

诵读《无量寿经》的伊人
从不读我的诗。却是
最忠实的同参，最近的道友
数十载栉风沐雨，同甘共苦
嚼碎万千艰辛，携手前行
前世善缘深种，结出今生善果
并肩走向光明无量的净土

读《无量寿经》的伊人啊，你看
蒹葭依旧苍苍，白露在发间结霜
一生相扶相携，奔向无量寿国
八功德水里，两朵莲蕾镌刻
彼此名姓。佛说，那是再生的胚胎
日日渐丰。你以经中甘露
浇灌福田，功不唐捐
圣洁的未来，真的不可思议
2022.02.17
走向远方
自踏上这条孤寂远旅
便从俗世繁华中抽离
多少不解的目光里
藏着诧异。更有人担忧我误入旁门
摇头惋惜，暗自喟叹。甚至直言规劝
盼我回头，频频劝酒劝肉

真的，我为何如此毅然决然
离群索居，听从圣哲教诲
以五戒净化身心
义无反顾走向光明的远方
冥冥中似有指引
我总信心满满，不曾怀疑

看破世间花开花落的虚妄短暂
深知生老病死是座难破的牢狱
才悟得自己是六道束缚的凡夫
读经闻法多年，恍然惊觉
原来生活欺瞒了眼目
蒙蔽了心智。徒留自作多情……

谁料，我选了难信易行的法门
在日课万声佛号中横超三界
世尊了解安慰我：你是人世中
稀有的芬陀利华——
我必暗暗加持，令你福慧双增

十余年茹素历练，已走出
风雨弥漫的黑暗误区。蓦然回首
重罪轻报。缘生缘灭间
超胜的曙光，照亮诗与远方
2022.02.19
逝去的时光
总在不经意间，想起
逝去的时光。光阴里藏着
成长中摸爬滚打的印记
除了贫穷饥饿的深刻印痕
还有自不量力的追求与梦想

在梅川古道穿梭，洮河岸边徜徉
索西城残垣下读书求索
遥望月光洒满山咀的佛塔

有个长辫子姑娘
含情的眼眸如灯，点燃
我躁动的万千思绪
曾激励我发奋的姑娘，如今
应是人老珠黄，听说已背腰佝偻
四十二年风霜剥蚀，你仍是
我记忆中如花的模样

而今我蜗居小城，著书立说
写诗千首，却难寻你婀娜的倩影
暗香浮动的篇章
逝去的旧时光里
往事如烟，经霜历雪
凝固成长短不一的诗行
记述人生苦短的磨砺、心跳与喟叹

黄泉路上去者如大地土
天堂游弋者似指甲尘。我将
超凡入圣的秘诀告慰世人
可惜众人多是茫然擦肩
困在世俗迷幻的陷阱
忘却归途……
2022.02.20

　　包容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定西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岷县作家协会主席，《岷州文学》主编。
　　出版诗集《我的马啃光带露的青草》《空门独语》(上下卷)《内心放射的光芒》(上下卷)《觉行慈航》《驿路向西》(上下卷)等多部。在《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等国内外诸多刊物发表诗歌多首。
　　曾获第四届中国当代诗歌奖贡献奖;甘肃第四、六届黄河文学奖;定西市第二、四届马家窑文艺奖;山东省第三届全国网络文学大奖赛诗歌奖;和平崛起·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全国文学大奖赛诗歌类特等奖等全国性大奖赛三十多次。
　　主编《新时期甘肃文学作品选·诗歌卷》。
　　有关包容冰的诗歌评论集有《包容冰新诗评论集》《包容冰佛诗赏异》《包容冰诗歌论》《包容冰诗歌研讨会论文选》《包氏佛诗的考索》《读包容冰诗集〈驿路向西〉》《包容冰诗歌名句赏味》等300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