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不出去的慈悲（组诗）

雨中

每一个面孔都是陌生的
每一个面孔的背后都藏着一种
相吸的引力，不然我
不会在雨中等你

不然，你也不会在如此干涸
的报纸里寻我，丢失已是
一件寻常事，那么多寻人启事
集中在一起就很可怕

一个熟悉的面孔，一回头
就被忘却，一场爱情还未白头
就已经结束，回到陌生
回到一场雨中

你还想不想那个未来，你还
要不要那个远方


路灯

一盏路灯疲惫地站在路口
而我总是在白天走过，失去了
知觉的我，和路灯一样
困倦，一只花色蝴蝶落在那
灯罩上，我全然不知

走过的次数越多，知觉越薄
这世间被我走成了一张薄薄的
纸，一滴泪水就可以穿过


乌江

那条长满鱼鳞的乌江
在霸王拔剑的这个瞬间
那场雨，就沉默在虞姬的瞳仁里
满河床极度缺水的乱石
胡乱地堆放在那本
古书中，她就斜靠在书的
封口，让一河江水沉默
使那轮落日如血
               

鹤

那一根枝头被它站枯了
叶子黄了又绿，它的眼睛始终
没有闭上，整个天空
在它的泪珠中凝固了

我读过一本书，书中的
鹤，就死在那些伤心的文字里
那个晚上，我却在
那些文字里挖出来一粒

还未腐烂的眼珠


垂钓

一条小方凳，用来压住
躁动的河堤，目光聚焦了
再聚焦，每一丝细小的涟漪
都覆盖着一个流着鲜血的故事

用你的欢乐来换我的绝望
这个世间，饵有着神奇的份量
河水再清，也洗不净和
涟漪一样涌动的欲望

小方凳生了根，浸透了河水
的河堤，有着人类的想象
它不开口，才是故事中核心情节
钓的就是一方的沉默

沉默让沉默永恒
诱惑使诱惑成为深渊


凝视

长久地凝视，这世间就是
一个静物，谁也没有带起一丝
涟漪，包括风雨与雷电

我一闭上眼睛，这世间瞬间
躁动起来，即使蚂蚁爬过
大街，也是成群结队

加上吆五喝六，那只白鹤
也在瞬间变换了枝头
               

出村忆

一条小路，瘦得像一根
琴弦，我踩出的音符
至今还在缭绕

一次不舍的回眸，深的像
一片汪洋，把那个瞬间
缠绕成了一个漩涡

我一生都在这个漩涡中
和异乡的风博弈着
白胡须越来越稀

所有的都已忘却
只剩你


山中独寺

先要空掉四周，才能空掉
自己，那些茫茫的群山，那些
潺潺的流水，那些没完没了
的鸟鸣，深锁在山中

我是在很久以后才悟出
群山的力量，竟然与心相通
那一天我在山中坐了
很久，发现菩萨们

早已在我的心中侯着，等我的
归来，一个人，只要一个人
就能让群山年轻


清明

一场雨，早已等不及
在村口徘徊，那条通往山里
的路，一下子冒出了许多

星星一样的泪珠，远处
零星的鞭炮声，将往事炸醒
一座山，成了一片

思念，几只白色的蝴蝶飞来
又飞去，目光陡然间成熟
在雨中次第盛开


摄影师

把世间浓缩在一束光影里
将自己置之于世外，我只剩下
冷眼旁观，时间被忽视

所有张开的翅膀，一切向上的
欲望，都被重置，包括我
翻开的那页书，以及

被人们熟知的情节，无法
反悔，你重塑了我
我也将重塑你


有三次

有三次，想在这座危崖上
坠崖，有三次都被悬崖边的
那棵小树拦住

你说，树上连一只鸟
都没有，只有一场雨在炫耀
我也不是一场雨

那天早晨，我从梦中醒来
被淋湿的目光
悄悄地发了芽


枯树

你不认识雨，我不认识
你，我携了一丝秋风，却
没有落叶可吹

很久很久的一则往事
还挂在枝头，像一滴古老的
露珠，一寸一寸地

把我复原，一条很瘦的
小径，消失在你的
根系里


小鸟

日记里的那些小鸟，又唧唧
喳喳地叫了起来，我还未来得及
标注时间与地点，又一只
小鸟闯了进来，落在

立夏的日子，我想忍住自己
怕热的天性，一排粉红色的遮阳
伞，迈着碎步，又掉进我的
陷阱，那些文字太过温柔

我把血迹藏得太深，你的目光
根本无暇顾及，从始皇
一直到慈禧，每一个文字
都被暴雨翻出，那血迹从未

被清洗，那些小鸟没完没了地
叫着，每一声都那么引人


慈悲

我想寄出一页慈悲，可
收件人写谁，河边那棵枯树上
的孤鸟，还是寺中
那个敲击木鱼的小僧

慈悲是寄不出去了，留在心中
那将是一场灾难，所有的
人，都在想安慰我，而
我想的是如何撕破

那本经书，让慈悲入土为安
那时候，一场小雨就能
怀孕，生出一条河流
将慈悲娶回

我会用满头的白发，去
装饰一场喜宴，然后上山
修行


废弃的报纸

站在那张废弃的报纸上
我独自一人，在那些褪了色的
新闻里徘徊，目光
有些暗淡，像天边的晚霞

所有飞过的小鸟，都投下
惊鸿的一瞥，我忽然掉入一幅
绝美的图片中，那些说明的
文字，纷纷揭杆而起

一个耄耋老人，迈着摇摇
晃晃的脚步走向我，我看见
我的脚下，正写着：
此处是禁区，标牌特别

醒目，脚下还有一行
搬运食品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