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序,南半球纪事(组诗)
2025-12-11 作者:黄世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黄世海,当代诗人、作家,居成都。中国作协会员,四川省直作协副主席。出版《青春骑手》《潇潇军旅》《云间集》《高低重叠》《蜀葵》等诗词集多部。

一千只蝴蝶,在澳洲的风里翩跹
摩天楼影,古老的船坞
谁都不愿离去,贪恋这一场
紫云涌潮的花期
我要找的那只,停在悉尼
歌剧院的弧线边缘
以梦幻姿势,抖落满身流光
轻轻掀开,我路过的那一页心悸
花影疏密处,举着手机的少女
将蝶群引入取景框
她眼底的亮,颊上的绯红
是一首与春天私语的朦胧诗
此刻,我向东边的雪遥寄飞吻
仿佛所有的蝴蝶,都失去了方向
在南半球的春色里
变成了,不肯落地的花瓣
登悉尼塔
三百米金躯,牵住风与光
我踩着高速钢缆
向云端生长
脚下,楼群铺成平缓的浪
绿地快速漫过城市肩胛
一切皆是大海未收起的温柔
你看,银色公路窜起
流动的光斑
汽车载着人间的匆忙
玻璃瞭望台
轻松框住七十公里的晴朗
云朵浮在眼底,无界
也无想。我顺手扯下一片
留下抒情的段落与章节
海与天揉碎分界
巨轮载着潮汐来往
钢铁筑就的高度,不是围墙
是执念矮下去,辽阔涌上来
当苍茫漫过眉骨
风在耳畔刻下新的纬度
此刻,我随云朵散入空无
却怀抱了整个蓝天
在悉尼动物园
在悉尼动物园,栅栏内的生命
恍若我年少莽撞的投影
难以名状
一种生命趋近另一种生命
天性,便成了牢笼。往昔的步履
在此刻滞重
虚拟的共情无处投递。而我
痴想与它们追溯
是不是同一个祖宗?
没有同声传译,我只任目光
作徒劳的问候。心跳杂沓蹄音
渐渐,不分彼此
琴鸟正在归巢,悉尼的风
比我的呼吸更自在。万物本无界
同在人间,繁衍着各自的宿命
在悉尼歌剧院听冥想曲
百万瓷砖嵌进一百零九根乐管
声波蹦跳着,溅起一支
婉转的曲谱。我的思维像风
拨乱的乐章,奔涌流泻
臆想翻着跟头,溜出唇间
追着声波,飘向琴弦的军港
在渐强音阶里竖起桅杆
驮着灵魂开始远航
我坐在后排不起眼的位置
既是和平的标价,又是沉默的号角
在掌间生长。四面木纹墙上
想象瞬间打了个旋,我站了起来
此刻,光与影交织着颤动的网
世界的呼吸撞着心跳脆响
我在虚构的曲子里,轻盈醒来
像一粒被音标敲响的尘埃
十二门徒
浪花退去时,留下逗点
在大洋路边旋转,任海鸥圈阅
一场两千多万年的谢幕
从未离开
不问来自印度洋或太平洋
它们只是站着,以亘古的姿势
在南大洋岸边回望——
自身已成雕塑
远道而来的人们,撒落几粒
明亮的惊叹
而后,将影子对折
存入镜框的剪影,或无尽的苍茫
我离开墨尔本,浪花未随行
只接过十二门徒
静默的礼仪,与海水浸进
一生的盐
断桥湾
是海水啃剩的骨节吧
哪年哪月,谁在这里架的桥
是否有人从桥上走过
早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断了
仍有半截身骨
死死钉在海的中央
我害怕,某一天
另一端,突然从南大洋里冒出来
逼着我们,非得从上面走过
伊甸山记
一百九十四米的沉默,是火星
收住的鼻息,火山口
坐陷于大地,如一块结痂的伤疤
烙着远古的奔涌
火焰中,蹿出毛利人的足迹
深一脚是传说,浅一脚是歌谣
风飘过,散落一地
我们不曾听懂的母语
登顶时,奥克兰铺展起
蓝绿相间的毡毯
两湾港口,盛接漫溢的天光
一座大桥,驮起了整座港的忙碌
所有风景在眼前辽阔
——原来,平静的山顶也埋着
最磅礴的过往
与我们,鲜活的当下
游罗托鲁瓦湖
硫磺的雾,正蹭着我思绪的痒
湖面晃悠悠
漾起天然的欢场
我名叫世海,与那群撒野的海鸥
原本就是兄弟。不做天涯的客
只陪湖光,酩酊这半晌
晨光舔亮云边,我追着波浪跑
黑天鹅扭颈打量
把我认作走失多年的同乡
世是我的一生,海是此时涨起的浪
连硫磺的气息,也裹着甜
衬我此刻自在的模样
摩库伊阿岛的爱情,任它睡在
涟漪深处。我虽不在此
说爱谈情,也要把心底的种子
交给疾速的风,带去远方
目光扫过雾与光,将岁月
织成快活的网,只要心漂过这方水域
尽兴便是岁月,最烈的晴朗
路过豪拉基湾
数不清的帆,被看不清的
鱼群托起。人间烟火
在波光深处沸腾
鱼跃出水面,将生死
押上帆影。日子从此过得
坦坦荡荡
一艘旧船,一只旧艇
曾经的荣耀钉在岸边。而海水
正一寸寸抽离它们的躯体
我能否与水和解?或转身离去?
这疑问漂在湾里
渐渐沉底
停下来,在桥臂开合的间隙
看千帆竞渡,看鱼群向岸
把呼吸还给大海
巡航黄金海岸
袋鼠,比人口多出一倍
澳宝,比金子更为闪光
它们在我眼里,即便有念头
也带不走一滴彩色的浪
其实,海岸线并不长
它的知名度,却比天边更宽
还有那些难以言说的审视
像黑天鹅,钟情于我手中
无肉的鱼刺
雨中的旅人踮着脚伸长脖子
也比海边踱步的鹈鹕
矮了半截。唯有一群鸽子
脚跟脚追在身后,不离不弃
于此,海水可以倒流
而万物,却难以顺势而为
若不赶快离开,结局不是登天
便是入海
反序,南半球纪事
在这里,一切都从左到了右
就连流水、阳光也是
坐北朝南
反,曾是针锋相对的倔强
也是事理相悖的迷惘
可悉尼港的浪,却反着海岸
奔涌,仍顺其自然
浪与岸的契约
让左成右,让秋与夏并肩
原来,所有颠倒的日常
都不是矛盾的碰撞,而是
一方天地的寻常
我路过这里,让脚步与灵魂
反着来一次对接
只要思维不反,躯体如何对抗
都只是换一种方式
拥抱,这片反转的水与土
布里斯班河注解
袋鼠角的风,撞进我怀里
它没见过袋鼠,只说
有些地名是上帝的笔误
——空着位置
等你来填自己的故事
故事桥像一只考拉,趴在
河面上打盹
钢筋铁骨里没藏着传奇
汽车碾过桥面的声响
是最实在的旁白
多数相遇,本就没有注解
听说这条河的名字
是天文学家,也是都督
上游倒出山川的甜
下游接住海水的咸
而今,它不姓官,也不姓民
两种滋味,在河中央
都不争谁是主角
我蹲在没有袋鼠的角落
能看见更远的岸
没有故事的桥
正搭着有故事的船
淡水裹着海水跑,像日子
不湍不急
淡水与海水拥抱,教我卸下
所有泾渭分明的预判
在流动的偶然里,学会迂回
只把每一次交汇,都淌成
自身的绵延
霍比屯遗存的胶片
穿越就是存在。矮人的脚印
撑起中古的传说
胶片从新西兰卷走了
史诗的章节
却留下人间烟火
矮屋前,不同肤色的影子
切开风的羽翼,还有我眼里
挥不去的旧时光
与一簇簇未散的魂魄
原来,梦想该是这般模样
——果子挂在矮墙
古松探向云端,炊烟裹着麦芽香
漫过篱笆的缺口
鸟鸣啄碎湖面,鱼群撒着欢
在《桃花源记》的韵律里
来回穿梭
眼前,路牌的方向
被无数脚步,磨成了月光
就连春风也没有敢惊扰
霍比顿的矮屋,更没有打碎
中古世纪的轮廓
却让远方的我,奔赴这方水土
在胶片里品尝茶香酒香
我把自已的身影,一压再压
直到与圆门洞达成
古老的契约,才邀请进屋
与霍比特人,聊那些
被脚步唤醒的辽阔
走出木屋,夕阳正浓
我仍困在传说的回廊里,迷失了
归途的方向。而这片水土
早已在现实中
长成了众人追寻的原乡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