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梯城（组诗）

远去的云安镇
 
盐花四溢，伸手从记忆里
抺下一把盐。在草木的芳香上
留下斑驳，验明正身
 
云安镇，曾经繁华的样子
风轻日丽，车水马龙
烟火世相折叠一千多年
这是说不完的往事
 
从湖广、川陕迁徙过来的盐商
最小的也有一百多岁了
定居、繁衍，沿着光滑的石板路
确认灵魂里的每一条街名
 
野草掩盖下的一片片瓦砾
寻找自己主人的去向
与而今落地生的根
在白兔井边，对接时光的穿越
 
咸味没有编号，人去楼空
我无法辨别那些野花被卤水
卤过的表情，只剩下一地的盐花
向大山以外无限蔓延
 
 
白兔井记
 
残壁的凿痕渗出许多盐花
井口溢出的卤水
在朽去的绳结上生锈
苔藓正支撑起最初的豪迈
 
绳索在肩胛勒出血迹
染红了日头，又滴入井底
盐工把自己腌成标本
汗水的咸，滴穿所有的传说
 
当月光啃食着井口
那些雕刻在井底的汗迹
在岁月的纹路里
结晶起比光阴还要白的霜
 
 
在龙缸
 
崖壁，在风中摇晃
树梢拾起雨点的欠条
我站在廊桥的舌尖
成为一个城市最轻的标点
 
天坑，咽下所有的惊呼
三百米寂静深处
风的回声翻动岁月
鸟鸣阐释蕨草生长密笈
 
溶洞在风的间隙哺乳
钟乳石滴落的水珠
数着我的脚步声
在峡谷荡起了一串串涟漪
 
而我的海拔
始终要比云雾矮一厘米
却比飞瀑的浪花
高出半寸心跳
 
 
天下梯城
 
石阶咬住长江的衣角
一九七五级，一个大写的人字
在峭壁上生根
 
这是云阳的脊椎
托起水上之城的黎明
历史在江面，重新排列组合
张飞庙的飞檐指向
磐石城的灯火。白鹭掠过
缝合了新旧的裂痕
 
移民的扁担挑起两座城
一头是朐忍的简牍
一头是高铁的银梭
沙排赛的欢呼撞碎在晚霞里
而梯道的尽头
磨盘塞正数着浪花
写下的新姓名
 
现在，整个峡谷都是你的基座
梯城，当轮船拉响汽笛
你递来一级微甜的云雾
请踩着我的肩，去摘那颗
刚熟的朝阳
 
 
水泡过的脚印
 
一座新的城，从江里爬上了岸
只剩下脚印在江底
它与浪花跳一支水上舞
上岸的人都见证了这一刻
 
我用诗歌邀你，上岸吧
不然就被水冲走了
每个脚印都是江面的一只眼睛
凝视着新城的繁华
 
你看，新搭起的人字天梯
正招引着你浮出水面
把脚印栖息在记忆的最深处
一直往上走
 
或许，有人早已打捞起了脚印
也有人早已丢下了脚印
这些不重要。只要水泡过的脚印
或流淌，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