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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话·情书·情人


作者:舒婷  来源:编辑部  责编:  日期:05-05-25 17:07:34  点击:


 

          曾经为诗,也曾经为文,似乎没有专门写过情话。总是认为,情到深处当是无话可说。
         原在一条街上毗邻而居,儿时极封建,所以算不得青梅竹马,后来两人都迷诗,渐常来,一坐竟谈至深夜。当然是他来我处,门窗八面洞开,以示光明磊落。所涉话题极广,皆有关文学,虽不刻意回避,却不在“情”字上闪烁。
         直到两人都成了大男大女。
         彼在校在职乃至亲朋之中,已不知多少次任掷来的绣球滴溜溜满地滚。为躲避这些多情的误伤,他的背越发伛了,脸乃木着。
         那一天,我从三峡远游归来,连鼻子都晒脱了皮,一身路尘。见他经过我家园子那株老石榴树走来,步子尚镇定如常。待他推开房门,未及坐下,四目相对,已是了然。
         于是,我将解了一半的行装扔地上,对他说:“好吧。”
         过了一个月,我们结婚。
         想想,真无趣也,试想重新来过,琢磨半天,恐怕仍说不出第三个字来。

情书

         抽屈里存有不少老朋友的信,就是没有他的。他自己倒接到过不少情书,有两指宽袖珍版言简意赅的,也有四张满满意犹未尽的长篇,都被他不动声色退回去,不存。
         我和他同住小岛,眼不见时咄声可闻。再说少年气盛,心事蓬勃均已入诗,不屑废话。逢文代会什么的需赴省城,我和他也同是与会者。我们参差出门,长短回家。偶然撞在同一艘渡轮上,也是君立船头我坐船尾,分享一江水。决不联袂而行,七八年如此。
         等那天对他说“好吧”,不久就结婚,忘记留过渡时间让甜蜜的情书插足。婚后倒是常常分离,信也密密厚厚紧追不舍。那一年我到了洛杉矶,他的信才迟到纽约。王渝知我挂着家信,征得我同意,拆开信口述。她在电话那头一边读一边捂口笑得咕叽咕叽,我在电话这头听得满眼是泪。此信其实是部“育儿百科”,诸如:每天给他洗澡,今天大便几次,什么颜色;昨日中午哄他吃了四片猪肝;不吃钙片奈何……通篇如此。
         这类情书,本当钉着我的脚跟天涯海角去的。不过近来家中已有电话,逢外出,隔天打一次长途回家,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问:“儿子考几分啦?”他还没回答,话筒就被儿子抢走。
         情话不说,情书未写,已够愧对月老。丈夫还埋怨:连个情人也被儿子挤掉了!

情  人

         这个“情人”与丈夫无干。
         文化大革命前夕,我读初三,每年照例要到郊区去帮忙秋收两星期,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
         同住这家贫农的长子刚十八岁,矮墩结实,叫乌球。他在村口小黑板写通知时双臂大开大合,字极尽狂草。清晨他守在村口吹哨子,男女老少跑步列队点名,让他领着去上工,他自然是全劳力,被周围几个村的姑娘崇拜着。
         只和他同吃。他是家中的领导阶层,村里的政治队长呗。我则是客人。我们离开后,由他爹、弟弟、妈妈、妹妹依顺上桌。
         除了嘹亮地吹哨子,他的厚嘴唇发声极有限。都低头扒饭,偶尔筷子相交,都竦然脸红,差点扔下碗筷。后来,桌上总有我爱吃的海鲜,是乌球起早赶小海所得。再后来,我回城上课,他继续吹哨子。
         他给我写信,要毛主席纪念章。接着进城运肥时,粪车上高高码着地瓜、包菜和花生,卸在我家院子小山一般。外婆只好分送四邻,又忙着留饭,装回面干、虾米和糖果。那时我十四岁,还戴红领巾,对他不胜其烦。吃饭决不夹他送的菜,放下筷子就回我的房间看小说。只有外婆送他门口。外婆原是绸缎庄老板娘,对红通通不无敬意也有惧意,只有对我叹气。
         不久我去插队,乌球的信仍不断,因为字迹过于独创性,乡村邮递员看不懂,存局待领。待了几次我偏不领,就不来了。他那时二十二岁,曾在信中说,村里他同年的伙伴都有两个孩子了。
         过了十来年,我也结婚,和新郎去郊区采访,特意找到那个村,居然找到乌球的家。
        一对老人都很健朗,其实岁数不大。乌球的妻子也乌黑且精瘦,两个儿子已经比肩。乌球在田里。围观的村人指点说,这就是乌球那个城里学生仔嘛。
        问长问短。
        先介绍丈夫,丈夫嘴巴讷讷,穿一套下乡专用中山装,灰不溜秋的。村人觉得丈夫除了比较白皙外,并不比乌球强多少,声音不觉洪亮许多。
        又问我几个孩子了?我答三个女儿,我唉声叹气,偷偷给丈夫挤眼睛。大家一起振作精神安慰我:再生再生,第四个肯定是男孩。原上茶后就退到灶间的瘦女人立刻就走出来,自豪地喊她的两个儿子:“给姨端糖。”乌球的儿子果然文静有礼,叫人羡慕。
        丈夫老实,看我仍为那不存在的三个女儿毫无愧色接受村人的抚慰,便提出告辞。
        迎面碰上不少收工的壮年汉子,我戳指乱点,这个很像是,那个也有可能,丈夫恼了:
        “怎么都是你的情人?”
        答:“根本当初,我就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嘛!”

        (舒婷,厦门人。当过三年农民,八年工人,1980年调至福建省作家协会任专业作家。主要作品有:《双桅船》、《会唱歌的鸢尾花》、《始祖鸟》;散文集《心烟》、《秋天的情绪》、《硬骨凌霄》、《露珠里的“诗想”》;和《舒婷文集》三种。作品被翻译成二十国文字,境外出版有5个语种八种诗歌译本。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福建省文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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