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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完成的美丽与纯洁(一)


作者:万龙生  来源:编辑出版部  责编:  日期:05-05-25 17:03:46  点击:


        华姐!自从两年前你撒手人世,离我而去,我就一直想为你写点什么,但始终不敢落笔。我担心会因不能充分、准确、完美地表达内心的深情,描绘你我之间几十年来的交往,而自感愧疚,也不能使你称心——我相信你这样的人灵魂一定能够升天,虽有人天之隔,你也能听到我的倾诉。今天我终於鼓起勇气,坐到桌前,试着实现这个未了的心愿。

        华姐,我永远记得见你的最后一面。那是前年夏天,你已身罹绝症,久受折磨,面黄如蜡,骨瘦如柴,我和妻子玉冒着酷暑前去你家探望,只见你蜷缩于铺在地上的一领凉席之上,见到我们,眼睛亮了一下,立即又淡下去,已经没有与我们应酬的精力。也许你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我觉察你那难言的深巨的悲哀。你的丈夫F先生和一双正当妙龄的女儿也是一脸愁容,一种厚重的悲愁气氛笼罩着这个平时充满欢乐的家庭。玉特别心软,平时最见不得苦戏,禁不住便红了眼圈儿。经受不住那种沉重的心理压力,我们呆不多久便告辞了。

        谁知道一去便是永诀!

        那天你是特地要家人把你从肿瘤医院接回来的,也许你是想最后看一眼这个为之倾注心血、惨淡经营20年的家吧? 你知道自己形销骨立,让人看了痛苦,所以执意要家人把你转到另一家医院去,度过此生最后的时日,不告诉包括我这样的“外人”,以免大家为你难受。
    这样,我就只能在不久以后,到石桥铺殡仪馆向你的遗容深深三鞠躬,然后独自在公路上蹀躞,一任几十年的往事杂乱无序地在心中翻腾,眼前迭印着一幕幕的人生悲喜剧——我与你同台演出的。

        对于我们子女这一辈青年,1958年是太遥远了。但对于你我,却是那样的铭心刻骨!这不是火红的大跃进的1958,而是在春天,反右的余波荡涤着你我就读的重庆第一师范学校,形成了你我命运的恶性转折,又造成了你我相识的契机,成为你我间几十年断断续续的关系史的开端。

        华姐!想必你对那场在中专和高中学生中进行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即便在宁静的天国,偶尔回首也会心有余悸。那以前我们在不同的班级,尽管同学近三年,彼此并不认识,却猛地同时成为大字报围剿的对象,成了全校的知名人物。都怪我们太天真,太单纯,太轻信,响应校长、老师们的号召,对生活中不理解的事物,提出一些疑问,希望得到解答,以期提高认识,提高觉悟,不料竟因而惹火烧身,作了众矢之的,也不免成为人们背后议论、指点的对象。说实在的,我那时一心追求缪斯,你也只是个并不起眼的姑娘,在这以前我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也许你知道我这个多少有些狂妄的“校园诗人”?);是因了这样一阵可怕的台风,我才“认识”了你:常见你低着头,孤零零地匆匆行走。虽然同“病”相怜,但不可能同你交谈,还不能算真正认识,当然更想不到日后会与你有几十年的深交呵。

        华姐,当年的我们是那样诚惶诚恐地检讨错误,而当局也曾信誓旦旦地许愿“三不”(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谁知临到毕业时竟晴天里一声霹雳:你我都因“政治不及格”而不准毕业。别的同学兴高彩烈有的升大学,教的教中学,有的教小学,我们却垂头丧气地分别到两所小学去“见习”,即继续接爱改造,以观后效。规定了一年的期限。据说之所以这样处置,是为了进一步教育、挽救我们这些个可怜的迷途羔羊!因为你是青年团员,还被开除了团,受到了更加沉重的打击。那时,我17岁,你比我稍长而已。厄运就从此开始。黑锅一背就是20余年!人生有几个20年呢!

        “见习”时,你在沙坪坝,我在北碚,各自苦苦挣扎,如期转为正式教师,就是唯一的愿望。一年以后,一师召集十多名“见习生”返校学习三天,要求各人汇报心得体会。虽然朝夕相处,你我之间并无私下接触,我不记得是否交谈过。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当宣布结果时。谁也不会料到,竟只有少数有突出“立功”表现的人得以转正,其余的延长见习期一年!你我都没能成为“幸运儿”,只有雪上加霜的份儿,真是欲哭无泪!那种失望、懊丧、恼恨的心情,难以言说。

        也许是三天的集训,我在你心中留下好的印象,开学以后,你寄来了第一封信,诉说心中的不平。这理所当然的得到了热烈的响应。于是在北碚、沙坪坝之间,鸿雁往返,两颗年轻的心碰出了火花。“见习生”的存在十分短暂,尝到那种打入另册、备受歧视的滋味的人也已不多。倘若那时你我的通信保留下来,也许还有“史料”价值呢。这是两条涸辙之鱼,在相濡以沫呵!除了牢骚之外,也常互相鼓励,我们还在寄希望于来年呢!

        然而来年,即1960年,不知是否因为全国性的饥饿,一师当局竟把我们忘却了。暑假中,耐不住急切的等待,你约我一道,去成都探亲,不意竟演奏出我一生中少有的一段华彩乐章。

        一家人分灶而食,至爱亲朋因几粒粮食而反目,在那时候不会成为新闻,然而我们在成都和灌县你的亲戚家却受到了贵宾般的接待。我的身分,你只介绍为同学,但我感觉主人家是把我当作你的男朋友看待的。不是这种关系,按那个时代的风习,怎么会一道走人户呢?

        记得我们溯岷江而上,走几十里夜路,好容易才赶到紫坪铺电站你舅父家,也不以为苦。在那里印象最深的是掺入清晨和露采摘的南瓜花煎成的面饼,至今我还觉得是今生吃到的最为鲜美可口的食物。

        记不清楚是谁的提议了,婉辞了你一再挽留的舅父舅母,我们上青城山去。那时灌县县城到青城山40多里路,还没有客车,于是并肩步行。一路田园风光,沃野平畴,美不胜收,与开门见山的重庆大异其趣;而且有一个青春旅伴同行,简直不啻身在天国。什么“见习”,“转正”,都丢到爪哇国里去了!

        天有不测风云,行至中心镇,忽然乌云四合,天昏地暗,暴雨如注。不知哪来的劲儿,我们买了一把雨伞共撑,竟顶风冒雨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就都淋得一身湿透。居然相携相扶,于黄昏时刻登上了峰顶。到了上清宫,连随身带的换洗衣服都拧得出水。道士道姑们见我们像这样上得山来,都惊奇不已,便拿出他们的衣服,让我们换上了。俨然两个新来的教徒,不禁相视莞尔。是夜,古观万籁俱寂,一灯如豆,相对而坐,真不知今夕何夕。忽闻琴声琤琮,回荡空院,清心涤肺,几疑仙曲。我心中余韵悠悠至今未曾绝响。华姐,你信吗?
        次晨雨犹未住,不过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冒雨游山,只见雨中千峰,苍翠欲滴,白云在山谷间飘荡,悠然自得。千寻峭壁之上,有亭曰“呼应”,有亭曰“神灯”。然而。在呼应亭中我放声呼喊:“喂——,喂——”,未闻群山回声;在神灯亭中,向山下搜索亦未见传说中的神灯一盏。不过我毫不遗憾,因为我知道,我的任何呼唤,都会在你的心壁上碰出响亮的回声;你明亮的脉脉含情的眼睛,不就是我的至为宝贵的神灯?还须得上别处去寻找吗?
这种幸福的感觉,使我的灵感附身,很快写就了两首小诗,已分别收入我去年和今年出版的两本诗集:《戴“镣”之舞》和《献给永远的情人》,并且都是列为首篇,遗憾的是,你没有读到。由于你可以理解的原因,至今我还不知你骨存何处,也没能献给你的在天之灵。
        在那样的时刻,在那样的地方,不发生一星儿什么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该发生的果然发生了。就在呼应亭中,在你我并肩而立,俯视雨中莽苍苍群山的时候,我的右手很自然地搭到你的肩上,你回眸一笑,于是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继而一次长长久久的甜甜蜜蜜的一生只有一次的初吻,站成了一枝并蒂莲……就像瓜熟蒂落,就像水到渠成,这一切都这样自然;无须请求也无须同意,未经思考更未经决断,这永世难忘的时刻,那种无比幸福、无比美妙的感觉,至今还烙在我的心头!华姐,你信吗?
        我们是像两双快活的小鸟,比翼飞下青城山的。仿佛神行太保,从山麓到灌县,也是不经意就走完了全程。下午,在从灌县到成都的客车上,我忘情地时而搂着你的腰肢,把头靠在你的肩上,或都把玩着你那一对长长的乌油油的发辫,而不顾其他乘客的侧目。即便是一双沉浸于热恋中的人儿,这样的举动也是够“惊世骇俗”的了,然而你我毫不畏惧,毫无顾忌,并且以敢于做这样的挑战而骄傲!从上山到下山到返回成都,是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怀的一段美妙旅程。我想,当你身居天国,偶感寂寞,而回首前世时,也会因忆及彼时彼地的如烟旧事而一粲吧?
        然而无忧无虑、如蜜似饴的神仙般日子毕竟是短暂的,那天傍晚,一到达成都,就意味着从天国重新掉到地面,你我又不得不重新面对严酷的现实。当天晚上,在城中心的人民公园,面临分手的时刻,你我谈论的中心已经是对于前程的忧虑:回到学校,将得到一纸什么样的通知?当然,又是一番温存,一番缱绻,但其中已掺和了太多的烦忧苦涩,给予我们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况味。
        就在那天的午夜,我因挂虑与我相依为命的慈母日日倚门悬望,便只身登车南来,而你还得在成都逗留些时日。就这样匆匆作别,诚然依依难舍,却没有山誓海盟,互相只有“如期转正”的祝愿。
        谁知我们这几个“见习生”的命运,一师和它的主管机关重庆市教育局根本没有看在眼里。又无故拖延了半年以后,于1961年3月,我才调到北碚毛背沱小学成为正式教师;而你则留在重庆大学旁的一所小学,也转了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挺起腰杆做人,你既曾被打入另册,人家当然另眼看你。我无法忍受那样生活,又为已患了“肿病”的母亲担忧,便于这年暑假,离职回到家中,成为一个无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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