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域名:www.yzs.com
  首页 >> 中国诗歌网 >> 诗人世界 >> 诗人之恋 >>

笼柙里做个窝(之四)


作者:梁南  来源:编辑出版部  责编:  日期:05-05-25 17:18:59  点击:


最原始的婚礼

       所谓最原始的婚礼,就是没有举办婚礼的婚礼。这在大革文化之命的假面社会里,是雅

人不訾,俗人不议的风行事实。那时过分热闹的事,人都畏惧,生怕出岔子。

       1967年5月8日,是我在人生旅途上,带着满头满脚蒺藜,告别四十二年跑腿子生涯的开

始。“跑腿子”是东北土著人对光棍汉的形象称呼。我这个五饥六瘦的大荒地寓公,因沉厚

老实,谦恭得体,得到醒眼人的救助,助我苦苦营造出一个受到法律庇护的温暖巢穴,即俗

称为“家”的精神实体。从此,在一个屋檐下,两个相知恨晚的人,将过着相濡以沫,相呴

以湿的感情生活。我精神突围了。

       区区登记小事,如果不是我本于高姿鲠骨,半路自揭己短,到柳毛子里迁延半天,如果不是

办理登记的老儿横生枝节,百般盘诘,最终藉助妻子齿牙还击才得以脱身,何至于起个大早

,赶个晚集。

       春风相亲相暖的这天午后,一个怀揣结婚证的浪子,旁边走着一个口袋里放着同样证明贴着

本人相片的陌生女子,从登记处的大门走出来,并肩走在一起,这就是夫妻了。在最荒唐无

稽的疯狂年代,一部仅存的严肃的法律,依然承认人的这种权利:爱与被爱的神圣权利。于

是这才有了“家”。那么猖狂的,令中国大陆鼠泣十年的“革命”,都没有埋葬“家”。所

以,当我领过结婚证时,我感到“天道好还(报复)”的深刻涵蕴,“将”了造反派一“军”

,从侧面显示出我的一种尊严。

       然而,天色向晚。五月的黄昏飘浮在虎林的街头巷尾。所有开往东方红的客货列车都没

有了,返回一百五十里外的家已不可能。我们本来可以名正言顺去住旅店,可那阵虎林镇旅

店都是脏乱差出了名的鸡毛店,惹一身虱子回去那又何苦?我们只得走向穆棱河边的老砖厂

家属区,也就是如今石碴队的家属区。我们去找四川老乡,找同是“在劫难逃”的朱亚希的

妻子戚循文。戚循文和我妻子一见如故,如逢旧知,立刻备办菜肴款待,殷勤挽留我们住宿

,她则到邻居家借宿。

       次日上午,我们买了些不可或缺的家庭用具,就像蠕缓的蜗牛,驮着“家”的躯壳,回

到石碴队队部旁侧那间三平方米小屋。占据一席之地,支起两个人不翻身正合适的板铺,空

间仅够容身,却是风雨同舟的载体,此谓梁南之家。前来参观的人,无法插足其间,只能委

屈在门外,领略二三而已。

       不惑之年娶妻成家,这在中国不安宁的年代,为数极少;“文革”十年,大约人人自顾

不暇之故,我简直没有听说过婚嫁喜娶之事。但连举行原始人婚礼的草草仪式也取消了,无

主婚人,介绍人亦远在他乡未能出面(或许一时还不敢公然出面),仅凭登记领来的一纸文书

,就替代婚礼,这样潦草哪有几家?我们去虎林时,去完成做夫妻的法律手续,隔天归来,

已是夫妻。劳力汉们全蜂拥到帐篷门口来看望,替我往升斗之室的洞房搬行具。我一时没注

意他们在用什么感情视线看我望我,仅向他们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表示感谢,就算了结了这件

人生大事,这对于迎来送往之风鼎盛的中国人来说,是否缺乏礼范之气?

       妻子离开江南老家时,为即将觅得一方凡尘热土落脚生根,按传统老规矩,煮了好几十

个涂上红色的喜蛋,我们回家检视时,个个圆润,新鲜如初,妻子乃放入口袋,走入我们住

宿的帐逢散发。婚礼的礼仪就由这种草率的形式,来完成最后一道程序了。

       草率成事是出于无可奈何。身份与环境使然,手头拮据使然。这年,距我领到“右派”

头衔十年,免冠六年,历来奉公守法,行必由径,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岂料“文化大革命

”的疯人运动一起,全部予以否定。不但旧事重提又算“右派”,且横加上一顶“地主”帽

子,成为双冠人物,一行一动,任何人都可以评头品足加以指责。办这种事,自然以悄不吱

声如鱼行水中为好,故曰“身份使然”;环境使然者,地处荒僻之野,等级外的小卖店也没

一个,管理员张健甫出于义务,只代劳卖点火柴香烟煤油,间或卖点散酒;山外小镇路远,

市场萧条,经济萎缩,积蓄已花光三分之一,妻子这时还是“黑人”,没有户口,以此之故

,不得不作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打算。加之斗风延绵,疑窦环生,人际关系布满裂缝,人情

如水,人人均无热闹起哄的兴致……

       那时的年轻人多犯虐待狂,他们感兴趣的,是蹂躏人的尊严,结伙抄家,惟恐天下不乱

,以便趁乱随时抓些人出来打倒、揪斗、游街,很少听说结婚的事。我却一改初衷结婚了。

有时路上碰见熟人,每令对方吃惊咋舌:“哟!当新郎官了!”出于礼貌,我便领着妻子,造

访一些流放来的朋友,边境一带是不少这种人的,东方红亦然。

       东方红镇斯时是个道地的蕞尔小镇,街没有街,店没有店,绝大部分房屋是草房,没有

一栋楼房,可谓寒伧。然拥抱它的是高木秀草,矮丘飞萼,土香水肥的神秘林薮,原虎林农

垦师砖厂分支出来的一批人,已在东方红林业局辖区建起一个拥有上百个坯场的大砖厂。像

我这样外表上挂着行政级的劳力汉子,有好几个就在这儿出卖劳力。岁月失居,时节如流,

曾日月之几何,内中有两个朋友周素新和潘荣光,1960年冬我们同住一个地窖子烧木炭,他

们早已成家,且有儿女绕膝,然老态如秋,犹如槿花,一灼即落了。

       我顶戴着纸糊的“新郎”之冠,叼光三天婚假,未疏故人。抱着拳拳之意,不计远近,

叩门而入。他们自然仍是寒素人户,忙炒鸡蛋酸白菜隆重相待,烟茶不断,旧话点燃。通过

他们的嘴,再传相告引我之近况。十年凄风苦雨,虽未斗柄回寅,吉星一照,而蹭蹬失意远

未告终,我们还须住风水先生不齿一瞥的破屋中,等候价越千金的时刻到来。

       但我的渺焉之身已有了“家”!

上一篇:笼柙里做个窝(之五)

 下一篇:笼柙里做个窝(之一)
  相关链接
命运之门 亦然洞开     祁人  2005-05-26
未通姓名的三次邂逅(之一)     石英  2005-05-26
未通姓名的三此邂逅(之二)     石英  2005-05-26
未通姓名的三次邂逅     石英  2005-05-26
笼柙里做个窝(之一)     梁南  2005-05-25


Copyright © 2004-2009 中国诗歌学会4.0 All Rights Reserved 香港六个彩开奖结果
备案编号:京ICP备05005759号  联系站长
地址:北京雍和宫大街戏楼胡同1号 邮编:100007,电话:086-010-64072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