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历法里
感觉到自己
是个藏人
这首诗长达17节,诗人用“我从……感觉到/自己是个藏人”的句式,讲述着族裔历史,族裔文化。相比较十一年前那首《我是藏人》,这首诗中他的情感是理性的,态度是客观中肯的。“我是藏人”的肯定陈述不是狭隘的族群意识、族群认同,而是对自身有限性的意识;是一种对特定的场所、人物谱系及其历史踪迹的意识;是一种自我叙述、自我启发、自我激励和自我尊崇的意识。他意识到自身不只存在于一种普遍历史而是为一种独有的文化传统所造就。从这些话语中,能够清晰地感知作为族群一员独特的历史、宗教和文化背景;一个人在一种独特的背景下才会被认知,人们之间的交流也意味着不同背景的相互确认。对华多太来说,藏人不是一个简单的族群归属,它意味着承认个人与一方水土,一种历史世界之间更为深远的联系,获取族群的历史记忆和优良文化,是精神不朽感的源泉。
相对于日趋同质化的生活景观和体验,华多太的诗歌就是他自己对族裔历史、文化、现实、情感、体验、精神、理念的翻译。或者说,他试图用诗歌作这样一种努力和提醒:作为个体,不能无视历史和集体的维度,不能隔断个人与民族的历史记忆联系,就像不能隔断族群名誉与土地之间的联系一样。他深切的感知到如果没有集体记忆,族群身份与特性就是一个空洞的事物。没有记忆,生活就成为一种无意义的机械的重复。即使是曾经的罪恶与苦难,也必须是靠记忆的功能来净化的。也是从2004年之后,华多太对自我(self)的寻找和认同开始转向对主体(subject)的辨识和认同,主体性作为一种对自我身份和各种能力的认同,是他在重返诗歌舞台之后集中力量积极追求的目标,重写(亦或翻新?)《我是藏人》就是华多太对写作主体进行持续反思和探索的表现。同样引人注意的是《安多大地》(2010年):
安钦岗嘉以东的山河,多拉让姆以西的草原
安多大地,像高原的胸膛挺护着雪域的心脏
……
在卫藏赞普为佛法的去留付出帝国的代价起
吐蕃犹如一支古老的羌笛,遗弃在世界屋脊
……
在被称为叶毛唐的风景里播下了王室的种子
使松赞干布的基因继续在安多的血液里流淌
读这样的文字会时不时地感受到一团热情裹着骄傲从文字的缝隙中扑滚出来,如携带着热力和水珠的蒸汽无可抵挡地从毛孔氤氲到皮肤的深处在身体的曲折出浸润熨烫,他的叙说是那样的明晰和真实,安多大地是华多太内心空间维度的象征,是时间、经历、记忆的容器;是他地理学意义上的情感空间。过去、现在、未来都在那里凝聚,这是华多太个人的,也是属于族群的、文化的。熟悉民族史诗的人,很容易从这些词句中读出史诗的规模和形式,华多太用前辈们的讲述方式向今人传递着看似古老的信息,但这是他诗歌中值得注意的一种品质,他对族群的认同、精神上的渴望和情感上的怀念不是盲目的、非理性的,而是来自对故土显示性特性的观察,将一己之情融入到历史的脉络和对其他族群的参考和关照之中。相对于当下其他族裔诗人在诗歌形式和语言上的追求和实践而言,华多太是一个另类了,可以戏称他为“古典诗人”。他的诗歌既没有先锋的姿态,但这似乎不影响他用属于自己的话语方式和智慧传递对万事万物与芸芸众生的摩挲和感受,他的成功之处在于已经建构和秉持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诗歌语言与思想方式,这对一个写作者而言,无疑是难能可贵的。他如此写到:
在城市中心,你也许
把不到高原脆弱的脉搏
因为你距雪的呻吟
相去甚远。
我多么向往一双石头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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