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被偷走了!
丢了心,比丢了钱包更令人悲伤
■ 英吉沙小刀:明月出天山
北斗七星,镶嵌在刀柄的七颗珍珠 握一下,我的掌心留下烙印 就这么使劲,把月牙 从乌云的刀鞘里拔出 它依旧那么亮、那么冷 只是有点卷刃
还有比天山更好的磨刀石吗?
没有仇恨的人也会热爱刀 热爱明月在巅峰磨刀霍霍的情景 月光四溅。我在瞬间 成为尚武的古人,梦里醒着 或者醒着做梦,直至夜色比纸还薄
月亮在磨刀,如同疲倦的铁匠 在酣睡中磨牙
当我把英吉沙的月亮系在腰间 它已变得像宠物一样乖巧
■ 汗血马
内心有一座小小的火山 难怪我总是这么热,这么热…… 身体流的不是汗,也不是血 而是烧得正红的岩浆 从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 冷却、风干,使鬃毛纠结成旗帜 即使在飘扬之时也富有雕塑感
赁着高贵的血统,我不肯轻易 低下自己的头,除了吃草的时候 你以为我在流血,抚摸周身 也找不到我的伤口 这只能证明:我受的是内伤! 内心的火山也会遗传 我生了一匹小马。当它流汗 更像是一朵刚刚点燃的火苗 风,吹吧吹吧,却吹不灭……
端起高脚杯,那里面盛放的葡萄酒 是我的汗、我的血,还是我的泪? 每一滴泪珠都变成了琥珀 每一滴血、每一滴汗,都是 一生中的流星……
■ 在库车县选美
在库车县,我第一次想变成 一缕风,寻访所有维吾尔族姑娘 掀开她们的面纱——选美 选美女中的美女,选最美的女人 当然,我也想变成蜜蜂 在樱红的嘴唇上酿蜜;变成蝴蝶 追随香妃的呼吸而去…… 可在美面前,这绝对是一种野心 会把梦中的女人惊醒 还是变成风好!放弃欲望 放弃人体、蝴蝶的翅膀、蜜蜂的刺 逐一寻访美丽的姑娘 而又不被发现…… 变成一缕长眼睛的风,忘掉身体的 其它部分,甚至干脆忘掉自己 是谁?吹过来吹过去 纯粹只为了看一眼 看一眼,就很满足 值得用一生来细细地反刍
■ 裸体的沙漠
裸体的女人名叫塔克拉玛干 裸体的女人没有衣裳穿,甚至连夏娃 用来遮羞的那一枝绿叶都没有 惟一的装饰品就是胸前的乳房 习惯于风的抚摸,总是那么丰满 细腻光滑的肌肤,不亚于丝绸 使霓裳羽衣显得多余…… 沉睡着的裸体女人,其实比醒着 还要性感,比穿上衣裳还要性感 我的身体和眼睛感到双重的焦渴 扑倒在她怀抱里,寻找那注定 找不到的泉眼,顶多在隐私部位 发现了几篷杂乱的芨芨草…… 即使渴死在裸体女人身上,并不遗憾 遗憾的只是:有一个美梦 我无法唤醒,也无法分享 与裸体的沙漠相比,绿洲相当于时装模特 有着换不完的衣裳,却再也没有那个 女人一开始就做着的梦……
■ 清真寺的白玉兰
树开花了 树的影子,也会开花 开一些黯淡许多的花 两树花,分别在空中 与地面开着 一种是香的,一种不香 就像一个人和他的梦 他活了多久,他在自己的梦中 就活了多久
我站在一边,弯下腰去 不知采摘的是花的影子 还是影子开的花?
■ 波斯的礼物
在朋友家的客厅见到那只波斯猫 很难说得清:它是主人 还是另一个客人(只不过来得稍早点)? 然而它分明已忘却了血液里的故乡 它在明式红木家具间活蹦乱跳 累了,就缩在墙角的那一小块 陈旧的波斯地毯上,打了个盹 且不用猜测它梦见了什么 光是它一动不动的睡姿、闪烁的皮毛 颇像是原本就刺绣在 地毯的图案里……
它睡着了,地毯 却醒来了
■ 和田玉
它应该来自冰川期,甚至更为久远 它的体温应该在零度以下 而且拒绝融化 它甚至比冰还要冷,那种 让我感到烫手的冷…… 就像一个混沌未开的梦 它对未来早已有想像,只是 等待着你的斧凿 它默默孕育着自己的想像,其实 是在孕育另一个自己 你所做的工作,不过是应和着它的召唤 凿去多余的部分,帮助它 获得第二次的诞生…… 玉,永远是石头的私生子
■ 龟兹古乐
失传的龟兹古乐,在梦中神秘响起 ——我恐怕算是惟一健在的倾听者 谜一样的旋律,依靠我的幻觉而幸存 它来自克孜尔石窟里飞天反弹的琵琶 那个化着浓妆的女子,一觉醒来 又恢复了体温。她想起早已遗弃了的功课 下意识地伸出麻木的手指 去触探冷却了的琴弦…… 就像被电击一般,一段沉睡着的曲调 开始在飞天周身的血液里流动 直至弥漫库车县的夜空 我在做梦,可耳朵却醒着! 偌大的新疆,万籁俱寂,只剩下这一只 醒着的耳朵了
作为被唤醒的耳朵的主人,我要 替失传的音乐寻找到它的主人 今夜,只有我知道她住在哪里! 可我实在是、实在是舍不得 告诉你们……
■ 新疆的飞天
新疆的飞天,比敦煌的飞天还要漂亮 她是姐姐
她应该属于一个庞大而有影响的家庭 简直不像是画出来的。“古代的美女 能活到今天的,恐怕只剩下飞天了!” 那股汉唐的风,仍在掀动她的衣袖 反弹琵琶,一个高难度的标准动作 顿时暴露了她的身世,使我的视觉 比听觉获得更大的陶醉 我下意识地想抚摸她的裙裾 就像伸手去够一朵彩云……
她在空中飘啊飘,在原地飘啊飘 在一个本不该属于她的位置飘啊飘 回眸一笑,是在看我呢 还是在眺望那远在敦煌的妹妹?
“把青春浪费在颜料里,多么可惜!” 我不忍心看你的血肉逐渐融化进岩石 飞天,想嫁人吗? 只要你想,我就保证你可以 在人间安全降落……
■ 死火:克孜尔尕哈烽燧
最后一拨哨兵老去了 然而换防的人再也没有来 从敦煌到库车,长城名存实亡 只剩下孤单的烽火台,作为其延续…… 凭着汉武帝的后裔的身份,我路过这里 不是来打仗的,是来放羊的 那团古代的火熄灭之后 灰烬还在
可否这么理解:克孜尔尕哈烽燧 残存的几截木炭,颜色漆黑 已成为火的化石?或者说 是火的木乃伊?
■ 夜光杯
每一颗葡萄都是一杯酒 只不过小小的酒杯,不是玻璃做的 不是玉石做的,而是葡萄皮做的 在这隐秘的软杯子里,葡萄静静地 酝酿着自己的青春,直到红晕映上杯壁 对它来说,这是微型的宫殿 我的嘴唇,喜欢跟葡萄碰杯 每饮一口,都会抛下一只半透明的杯子 哦,一次性的杯子! 吃多了葡萄,我的身体 也变成一只可以酿酒的夜光杯 葡萄汁,成为窖藏在体内的混血的酒
■ 死去的古文字
一块新出土的木简上刻着卢祛文 是所有活着的人无法认识的
像失去谜底的谜,猜来猜去 越猜越费解。古文字已寻找到它的坟墓 但它仍然是有意义的 它的意义在于:凝聚着死者的记忆
那些记忆,已随同古老的文字一起死去 被千里黄沙所覆盖 很难说谁是谁的殉葬品
在尼雅遗址,我徒劳地阅读着 似乎不是古老的文字 而是文字的古尸
■ 达坂城风力发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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