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给你命名的父母,当成自己的双亲 把你的夏牧场,当成灵魂的根据地 我多想成为你呀!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甚至 愿意忘掉自己……
■ 和布克赛尔
如果不想成为英雄 我就没必要来到草原 骑马,射箭,拍几幅照片 如果来到草原,不想成为英雄 我还有什么脸回去? 别人问我干了些什么 我好意思说:只拍了几幅照片? 我骑过马,被摔下来了 我射过箭,射偏了 这没多大关系,关键看我是否 忘掉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像他那样歌唱,并且醉倒—— “再多的梦,也嫌少……” 你会问:成吉思汗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走了,却把草原留下来 还留下没骑过的马,没射完的箭 让每个人都想试一试…… 我也想试试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 莎车县的古丽
古丽,我刚刚打听到你的名字 我还想请你亲手为我烤一块馕 哪怕只有巴掌大 上面不用洒芝麻了 因为你的名字,比芝麻还要香 我明天要走了,怀揣着这块馕横穿戈壁 它真香呀,上面洒着古丽的名字 我会一直记着莎车县路口烤馕的小铺子 名叫古丽的姑娘,真美呀! 我只偷偷看了一眼,再也忘不掉了 如果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才叫痛苦呢 我不痛苦,我可以喊她的名字,哪怕是 在她听不见的地方……
■ 星星峡
这里是星星峡。我看见一只甲壳虫 在公路上爬,像一辆缩小了的轿车 它要从甘肃爬到新疆去 从这个省,到那个自治区,只有一步之遥 我想告诉它:坚持住,一直走下去 就是哈密,有最甜的瓜在等你…… 它东张西望,是在找加油站呢 还是在找汽车旅馆? 哥们,我不等你了,我要先走了 祝你好运!
■ 昭苏草原的马灯
万马奔腾 没有一匹属于我的 它们都太快,让我赶不上
繁星满天 没有一颗属于我的 它们都太高,让我够不着
眼睛快瞎了的时候,你出现了 一匹放慢脚步的马,驮着一颗陨落的星 我也一样,是一个沉溺于回忆 而掉队的人
纷乱的光线!数不清的缰绳 全攥紧在我手心里 让别人去牧马吧 我只喂养这盏灯,用黑暗作为饲料……
■ 写给阿依达的小诗
别人送你宝石 他只送你一颗葡萄 比玛瑙还要绿 软软的宝石,正如他的心 一看见你就变得很软 你简直不忍佩戴它
他只知道你的名字叫阿依达 他认定你是最美的姑娘—— 美,又有什么不好呢?你说是吧? 来不及多看一眼,他就被风吹走了 不要小瞧他的礼物 他送给你的宝石,是树上长出来的 你恐怕不知道:他摘下葡萄 送给你之前,先偷偷吻了一下……
■ 额尔齐斯河的黄昏
它经历了无数的落日 可它仍然高高抬起头颅—— 一匹努力游向对岸的马 被吞没四蹄、腰腹乃至整个躯体 只剩下马头,浮在水面,喷着响鼻 悲凉地凝视让人不敢相信的现实 不,它总会在另一个地方完整地出现 没有失去,而是在不断增加—— 鞍具、脚镫、铸铁的嚼头 一匹马所需要的全部装备 哦,波浪,你的鬃毛多么柔软…… 它的身上烙有家族的徽记 以表示它是有主人的。哪样都不缺 可你仍然在找什么? “用一根快要绷断的缰绳,跟河流比试 谁的力气更大一些,我气喘吁吁 如同一位随时可能被摔下马背的英雄 一转眼,已活在别人书写的历史里……”
■ 露珠
草高过了马腹 我希望它还能接着长 高过马背、马的脖子 仍然停不下来 接着长,高过马头 挡住马的视野 鼻孔被撩拨得很痒 草啊越长越高 把马和骑马的人藏了起来 我必须把手伸进草丛里摸半天 才找到那匹变小了的马 一根草,就把它绊倒 它抖落浑身的汗珠 重新站了起来
■ 额敏河的早晨
醒来,雪山融化 醒来,羊群涌动 散布在向阳的草坡上 像一块又一块残雪 醒来,炊烟是草原的触角 直指蓝天 你想遇见最美的女人吗? 她在毡房门前挤马奶、剪羊毛…… 醒来,比入睡花了更多的时间 醒来,唇齿间有草的味道 醒来,我一下子忘掉我是谁了 走在通向额敏河的路上 想用河水洗一把脸
■ 叶尔羌
历史,原本应该有我一份的 可惜我迟到了! 眼睁睁地看着村庄、河渠、葡萄架 纷纷成为地毯上的图案,栩栩如生 每一根毛线都应该是我亲手织的 可惜我错过了,只能假借他人之手 “在你缺席的时候,最美的女子出生了 成为别人的妃子,又老了 所有的武士到齐了,张弓搭箭 等待一道迟迟未下达的命令 最快的马名叫闪电,可惜它没有主人……” 谈论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我关心的是:怎样救活自己的梦 夕阳西下,群山血染 一个无人承认的王子,谈好了价钱 坐在慢悠悠的毛驴车上,忍受颠簸 想回到叶尔羌汗国 寻找他那被抢夺的王位 你可以帮他一把吗?
■ 西征的成吉思汗
“你为什么不断打马向西?” 那是日落的地方,流着更多的血 唤醒了我嗜血的本性 我的刀剑,必须以血来止渴 每天黄昏,我一点也经不住这样的诱惑—— 天空有一场非人力的杀戮,呼唤我来参予
额济纳的太阳,走到吉木萨尔就老了 把身体当成版图,摸一摸 哪里是撒马尔罕,哪里是塔什干? 这是醒来后首先要做的事情 走吧,用我的旗帜给它们缝上补丁! 快马加鞭,改写沿途的国家的名字 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更多的故乡 终有一天,我的头颅低垂,构成额外的落日
■ 怀孕的中亚腹地
为了成为未来的母亲 她尝试着孕育一片沙漠,有点渴 孕育一块戈壁,有点饿 接着是草原,像一种挑逗,有点痒 冰川坼裂,有点疼…… 下面该轮到丘陵和沼泽了 她以自己的腹部来想像万物的诞生 其实,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屏住呼吸,忍耐阵痛,只是为了 孕育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英雄 骏马、宝刀,早就准备好了! 就像要在子宫里闹一场政变 还有比这更难的事情吗? 每次日出,她都血流成河,空空如也 唉,在目前这个时代 连英雄都成为一种假设
■ 石刻的马
为了在某个瞬间真的成为雕塑 这匹马轮流用四蹄刨土,仿佛不耐烦地发掘着 足以将自己支撑住的基座 好,它的动作慢了下来,即将归于静止 再等一等,血液变冷,皮肉凝固 鬃毛也不再飘拂…… 它努力使四肢凝重得像是地里长出来的 ——接着,才长出了它整个的身躯?
即使是一匹石刻的马,也必须在一块 更大的花岗岩底座扎下坚硬的根 才不至于被暮归的牧人牵走……
站得太久,它患上了暗疾:关节炎 刮风下雨,它无法忘掉膝盖的疼痛 而回忆起自己曾经拥有的肉身
■ 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
从来不晕车的我 第一次晕了。都怪你
说不清头晕还是眼晕—— 金黄的波浪,在车窗上忽高忽低 越野车像海轮一样颠簸…… 在塔克拉玛干,我发现晕车比晕船 还要厉害。难怪沙漠又叫做瀚海
晕车其实也是一种醉 不是酒精,而是汽油味,使我燃烧起来 摸一摸,额头是否发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