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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续)


作者:洪烛  来源:中国诗歌网  责编:张之、 谢流石、写生  日期:06-12-26 12:14:56  点击:



把给你命名的父母,当成自己的双亲
把你的夏牧场,当成灵魂的根据地
我多想成为你呀!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甚至
愿意忘掉自己……

    ■ 和布克赛尔

如果不想成为英雄
我就没必要来到草原
骑马,射箭,拍几幅照片
如果来到草原,不想成为英雄
我还有什么脸回去?
别人问我干了些什么
我好意思说:只拍了几幅照片?
我骑过马,被摔下来了
我射过箭,射偏了
这没多大关系,关键看我是否
忘掉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像他那样歌唱,并且醉倒——
“再多的梦,也嫌少……”
你会问:成吉思汗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走了,却把草原留下来
还留下没骑过的马,没射完的箭
让每个人都想试一试……
我也想试试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 莎车县的古丽

古丽,我刚刚打听到你的名字
我还想请你亲手为我烤一块馕
哪怕只有巴掌大
上面不用洒芝麻了
因为你的名字,比芝麻还要香
我明天要走了,怀揣着这块馕横穿戈壁
它真香呀,上面洒着古丽的名字
我会一直记着莎车县路口烤馕的小铺子
名叫古丽的姑娘,真美呀!
我只偷偷看了一眼,再也忘不掉了
如果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才叫痛苦呢
我不痛苦,我可以喊她的名字,哪怕是
在她听不见的地方……

    ■ 星星峡

这里是星星峡。我看见一只甲壳虫
在公路上爬,像一辆缩小了的轿车
它要从甘肃爬到新疆去
从这个省,到那个自治区,只有一步之遥
我想告诉它:坚持住,一直走下去
就是哈密,有最甜的瓜在等你……
它东张西望,是在找加油站呢
还是在找汽车旅馆?
哥们,我不等你了,我要先走了
祝你好运!

    ■ 昭苏草原的马灯

万马奔腾
没有一匹属于我的
它们都太快,让我赶不上

繁星满天
没有一颗属于我的
它们都太高,让我够不着

眼睛快瞎了的时候,你出现了
一匹放慢脚步的马,驮着一颗陨落的星
我也一样,是一个沉溺于回忆
而掉队的人

纷乱的光线!数不清的缰绳
全攥紧在我手心里
让别人去牧马吧
我只喂养这盏灯,用黑暗作为饲料……

    ■ 写给阿依达的小诗

别人送你宝石
他只送你一颗葡萄
比玛瑙还要绿
软软的宝石,正如他的心
一看见你就变得很软
你简直不忍佩戴它

他只知道你的名字叫阿依达
他认定你是最美的姑娘——
美,又有什么不好呢?你说是吧?
来不及多看一眼,他就被风吹走了
不要小瞧他的礼物
他送给你的宝石,是树上长出来的
你恐怕不知道:他摘下葡萄
送给你之前,先偷偷吻了一下……

    ■ 额尔齐斯河的黄昏

它经历了无数的落日
可它仍然高高抬起头颅——
一匹努力游向对岸的马
被吞没四蹄、腰腹乃至整个躯体
只剩下马头,浮在水面,喷着响鼻
悲凉地凝视让人不敢相信的现实
不,它总会在另一个地方完整地出现
没有失去,而是在不断增加——
鞍具、脚镫、铸铁的嚼头
一匹马所需要的全部装备
哦,波浪,你的鬃毛多么柔软……
它的身上烙有家族的徽记
以表示它是有主人的。哪样都不缺
可你仍然在找什么?
“用一根快要绷断的缰绳,跟河流比试
谁的力气更大一些,我气喘吁吁
如同一位随时可能被摔下马背的英雄
一转眼,已活在别人书写的历史里……”

    ■ 露珠

草高过了马腹
我希望它还能接着长
高过马背、马的脖子
仍然停不下来
接着长,高过马头
挡住马的视野
鼻孔被撩拨得很痒
草啊越长越高
把马和骑马的人藏了起来
我必须把手伸进草丛里摸半天
才找到那匹变小了的马
一根草,就把它绊倒
它抖落浑身的汗珠
重新站了起来

    ■ 额敏河的早晨

醒来,雪山融化
醒来,羊群涌动
散布在向阳的草坡上
像一块又一块残雪
醒来,炊烟是草原的触角
直指蓝天
你想遇见最美的女人吗?
她在毡房门前挤马奶、剪羊毛……
醒来,比入睡花了更多的时间
醒来,唇齿间有草的味道
醒来,我一下子忘掉我是谁了
走在通向额敏河的路上
想用河水洗一把脸

    ■ 叶尔羌

历史,原本应该有我一份的
可惜我迟到了!
眼睁睁地看着村庄、河渠、葡萄架
纷纷成为地毯上的图案,栩栩如生
每一根毛线都应该是我亲手织的
可惜我错过了,只能假借他人之手
“在你缺席的时候,最美的女子出生了
成为别人的妃子,又老了
所有的武士到齐了,张弓搭箭
等待一道迟迟未下达的命令
最快的马名叫闪电,可惜它没有主人……”
谈论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我关心的是:怎样救活自己的梦
夕阳西下,群山血染
一个无人承认的王子,谈好了价钱
坐在慢悠悠的毛驴车上,忍受颠簸
想回到叶尔羌汗国
寻找他那被抢夺的王位
你可以帮他一把吗?

    ■ 西征的成吉思汗

“你为什么不断打马向西?”
那是日落的地方,流着更多的血
唤醒了我嗜血的本性
我的刀剑,必须以血来止渴
每天黄昏,我一点也经不住这样的诱惑——
天空有一场非人力的杀戮,呼唤我来参予

额济纳的太阳,走到吉木萨尔就老了
把身体当成版图,摸一摸
哪里是撒马尔罕,哪里是塔什干?
这是醒来后首先要做的事情
走吧,用我的旗帜给它们缝上补丁!
快马加鞭,改写沿途的国家的名字
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更多的故乡
终有一天,我的头颅低垂,构成额外的落日

    ■ 怀孕的中亚腹地

为了成为未来的母亲
她尝试着孕育一片沙漠,有点渴
孕育一块戈壁,有点饿
接着是草原,像一种挑逗,有点痒
冰川坼裂,有点疼……
下面该轮到丘陵和沼泽了
她以自己的腹部来想像万物的诞生
其实,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屏住呼吸,忍耐阵痛,只是为了
孕育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英雄
骏马、宝刀,早就准备好了!
就像要在子宫里闹一场政变
还有比这更难的事情吗?
每次日出,她都血流成河,空空如也
唉,在目前这个时代
连英雄都成为一种假设

    ■ 石刻的马

为了在某个瞬间真的成为雕塑
这匹马轮流用四蹄刨土,仿佛不耐烦地发掘着
足以将自己支撑住的基座
好,它的动作慢了下来,即将归于静止
再等一等,血液变冷,皮肉凝固
鬃毛也不再飘拂……
它努力使四肢凝重得像是地里长出来的
——接着,才长出了它整个的身躯?

即使是一匹石刻的马,也必须在一块
更大的花岗岩底座扎下坚硬的根
才不至于被暮归的牧人牵走……

站得太久,它患上了暗疾:关节炎
刮风下雨,它无法忘掉膝盖的疼痛
而回忆起自己曾经拥有的肉身

    ■ 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

从来不晕车的我
第一次晕了。都怪你

说不清头晕还是眼晕——
金黄的波浪,在车窗上忽高忽低
越野车像海轮一样颠簸……
在塔克拉玛干,我发现晕车比晕船
还要厉害。难怪沙漠又叫做瀚海

晕车其实也是一种醉
不是酒精,而是汽油味,使我燃烧起来
摸一摸,额头是否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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