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西湖,瑰丽华章(散文)

晨光中的杭州西湖,雷峰塔在薄雾里勾勒出朦胧轮廓;暮色里的湖畔,南屏钟声裹着晚风掠过粼粼波光。这方镶嵌在钱塘大地的碧水,自古以来,始终以黛山为屏,堤柳为带,用荷风送香,断桥映雪的景致,吸引着无数文人墨客的目光。
追昔抚今,西湖的灵秀与文人的笔墨相遇,便诞生许多流传千年的华章;而这些优秀文字又如温润的墨色,在西湖的肌理中积淀成深厚的人文底蕴,为其增添了许多文化美和气质美。
唐贞元年间的杭州,西湖尚是一方未曾被过多惊扰的水泽。时任杭州刺史的白居易,在早春某日的晨时踏入湖畔,映入他眼帘的是:孤山寺北的湖水与堤岸相拥,云絮低垂着轻触水波,早莺在柳梢间争抢暖枝,新燕衔着春泥掠过水面。这寻常的春日生机,在诗人眼中立时化作跳动的诗行,他随口便吟咏出“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的佳句。将西湖早春的柔媚与鲜活,永远定格在《钱塘湖春行》的开篇。
在这之前的西湖,虽有自然之美,却因水利失修常年受旱涝之苦。白居易到任后,主持修建了从钱塘门至武林门的长堤,既阻隔钱塘江水倒灌,又保障周边农田灌溉,更在湖面添了一道蜿蜒的风景线。后人感念其功,将这道堤称为 “白堤”,而《钱塘湖春行》中“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的诗句,不仅让旧堤“白沙堤”声名远播,更让白居易主持修建的长堤(后称“白堤”)挣脱了单纯的水利工程属性,有了文学的温度与情感的重量。诗中的 “白沙堤”本是西湖旧堤,却因白居易的笔墨,与他修建的长堤一道,成为西湖最早的人文符号之一。读此诗,让我们仿佛嗅到花草的清甜,听见莺燕的啼鸣。这种 “写实” 笔法让西湖的美变得可感、可触、可亲近。
北宋熙宁年间,苏轼初到杭州任通判时,西湖已历经百年变迁,形成 “三面环山,一面临城” 的格局,却仍受水患困扰。多年后,他以杭州知州身份重返,主持疏浚西湖,用挖出的淤泥筑成纵贯湖面的长堤,堤上遍植柳桃,六座石桥横跨堤间,这便是如今闻名遐迩的 “苏堤”。而让西湖真正从 “地方名湖” 跃升为 “天下名湖” 的,除了这道堤岸,更有他那首《饮湖上初晴后雨》。
那是一个春日午后,苏轼在西湖泛舟饮酒,起初晴空万里,湖面波光粼粼,“水光潋滟晴方好”;转瞬乌云漫过南山,细雨淅沥落下,远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山色空蒙雨亦奇”。看着眼前晴雨两异却同样动人的湖景,诗人忽然将西湖与西施相连 —— 西施淡妆浓抹皆有倾城之姿,西湖不也是如此?于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千古名句应运而生。这一比喻堪称中国文学史上最经典的 “移情” 之作。这种 “以人喻景” 的手法,让西湖的美得以升华,有了生命的灵动。“西子湖” 的别称成了最雅致的名片。西湖的人文底蕴也因此愈发深厚。这诗句像一道无形的桥,让后世游客即便未见西湖,也能通过 “西施” 的意象感知其美。
南宋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则为西湖的夏日景致立下不朽坐标。六月的一天清晨,杨万里送友人林子方从净慈寺出发,湖畔荷叶一望无际,碧绿的叶片挨挨挤挤铺向天边,朝阳映照下的荷花,红得格外明艳,“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句诗以夸张手法将西湖夏日的壮阔与绚烂写到极致,让“六月西湖”挣脱了春日柔媚的印象,有了充满生命力的热烈。我们吟诵此诗句,便仿佛置身湖畔,为无边的绿意与明艳的花色所包裹。 “西湖荷花” 便成为西湖又一独特的文化符号。
时光流转至明代,西湖已从唐时的 “小众水泽” 变为文人雅士争相造访的胜地。万历年间,文学家袁宏道来到杭州,他在《西湖》一文中写道:“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 短短数语,没有堆砌辞藻,却用 “娥”“颊”“酒”“绫” 四个精妙比喻,将西湖的山、花、风、水具象化。山色如美人的秀眉,花光如少女的脸颊,暖风如醇厚的美酒,波纹如光滑的绫罗。这种 “通感” 笔法,让读者仿佛能触摸到西湖的温柔,真切体会到那份 “目酣神醉” 的心境。袁的散文拓展了人们感知湖美的维度。它让后世游客明白,西湖之美不仅在 “看”,更在 “感”,在暖风拂面、波纹映日的瞬间。
到了明末清初,张岱的《西湖梦寻》则为西湖增添了 “沧桑之美”,更让西湖的文化积淀有了历史的厚度。张岱是绍兴人,年轻时常流连西湖,晚年隐居绍兴,追忆往昔,写下这部记录西湖七十一处名胜的著作。从玛瑙寺的古松、西泠桥的月色,到岳王坟的肃穆到湖心亭的雪景,每一处景致都饱含他的记忆与深情。其中《湖心亭看雪》一段,堪称千古绝唱:“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极简的笔触勾勒出西湖冬日的静谧与壮阔,天地间的纯白里,长堤如痕、湖心亭如点、小舟如芥,寥寥数笔,却让西湖的冬日有了 “空灵” 与 “旷远” 的意境。
此后,无论是清代文人查慎行写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还是近代郁达夫《西溪的晴雨》中笔下的西湖秋景,都能看到张岱笔下 “沧桑美” 的影子;而无数游客来到西湖,也会循着《湖心亭看雪》的文字,在冬日寻觅那份 “上下一白” 的静谧,为西湖的美在不同时代增添了新的解读。
从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到张岱的《西湖梦寻》,历代文人的笔墨为西湖编织了一张美丽、动人、意蕴丰富的文化之带。这些华章,不仅是对西湖之美的记录,更是对西湖之美内涵的“再升华”:白居易让西湖有了“早春的生机”,苏轼赋予西湖“晴雨的从容”,杨万里勾勒出“盛夏的热烈”,袁宏道传递出“雅致的温柔”,张岱则赋予西湖“沧桑的厚重”。而这些特质相互交织,让西湖的美不再局限于自然景观,而成为一个承载着中国文人情感、思想与审美的文化符号。
对游客而言,以上这些优美的文字是感知西湖之美的 “向导”。当人们站在白堤上,会因 “绿杨阴里白沙堤” 的诗句,更易察觉柳梢的温柔;漫步苏堤时,“淡妆浓抹总相宜” 的比喻,会让晴雨西湖的景致更添韵味;即便未到西湖,“接天莲叶无穷碧” 的画面、“湖心亭看雪” 的意境,也早已在心中勾勒出湖的轮廓,让初见时的感动多了一层文化共鸣。对文人墨客而言,这些华章则是 “灵感的源泉”与“创作的标尺”,笔下西湖,总会不自觉地与白居易、苏轼、张岱等先辈对话,或续写其意境,或拓展其主题,如清代厉鹗在《晓至湖上》中写 “出郭晓色微,临水人意静”,延续了白居易对西湖晨景的细腻观察;近代徐志摩在《西湖记》中描绘的湖光山色,也藏着袁宏道《西湖》中“目酣神醉”的审美追求。
西湖之美出华章,华章之韵续湖魂。这不仅是西湖的幸运,更是中国文学与山水的幸运。而这份幸运,还将继续在时光中流转,等待着更多人与西湖相遇,在文字的滋养中,发现湖的新美,写下属于这个时代的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