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会渴,并且知道:怎样解渴。
雨点溅起的水花,使我看见了黄河嘟起的嘴唇。平常总是藏起来的,只为雨打开,却从不让我亲吻。其实我也渴呀。是否可以趁着雨声,偷偷吻一下?哪怕只是远远地——给黄河送去一个湿漉漉的飞吻。
黄河会拐弯。黄河累了,会打盹;每打一个盹,都会无意识地放慢脚步,或改变路线。它每拐一个弯就等于打了一个盹。曲曲折折的黄河,是一个时常被惊醒的梦。它在赶路。强忍住困倦。直到流进大海,才敢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再也不需要醒来……
站在黄河流经河南这一段堤岸上的我,仅仅是它打盹时所梦见的。我因为它的梦而变得真实。我因为它的召唤而来到这里!
黄河是一种意识流。黄河在我的意识里流。在它自己的意识里流。黄河,在无意识地流。这才是它,才是它的真谛:除了流动,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因为流动而存在。可它无动于衷的流动,给寄生于周围的人类造成说不完的故事。尤其当它决口、泛滥,带来恐怖与灾难。历史上黄河屡屡改道,使人类绘制的版图一次次改写。
我在河南鹤壁一带考察一段古称“白沟”的黄河故道。牧羊的老人告诉我:古黄河曾从这里流过。如今,整个河床裸露出来,杂草丛生。我弯腰拾捡几枚鹅卵石作为纪念:它光滑的表面,留有黄河水冲刷过的痕迹。
那天晚上,沿着古河道跋涉的我迷路了。或许,当年的黄河跟我一样,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它像患了失忆症一样不知觉地放弃了熟悉的路线。沿岸的村落,成了古黄河的遗民。
一位画家画黄河,从锡皮颜料管里,挤出了太多的黄颜色。甚至不需要调稀一些,就直接涂抹在画布上。
我站在旁边指指点点:应该多用一些绿颜色,给黄河两岸种上一片片瞬间就能生长的树,和永远不会枯萎的草。难道这不更好吗?
画家听从我的建议,这么做了。他的画,在背叛现实,却更接近未来:终有一天,覆盖两岸的绿色,不是画出来的……
黄河像母语,从大地上流过,照耀我们的生活,从述说者与倾听者身上同时获得反光。而汉语,是一条流淌在我血管里的黄河,泥沙俱下,无论词汇还是语法,都构成强刺激。
从黄河归来,我开始关心自己血管的硬化程度,脉搏的次数,血液的流速,乃至血液里的含沙量。
正如我关心黄河里那些沙子的含金量。
我不是水利学家,只是个诗人。写诗,等于在血液里淘金。我努力发掘着一个人与黄河的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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