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里的黄河,比汉乐府里的黄河要激烈一些,流的是爱,流的是情。
汉乐府里的黄河,比唐诗里的黄河要激烈一些,流的是画,流的是琴。
唐诗里的黄河,比宋词里的黄河要激烈一些,流的是火,流的是冰。
宋词里的黄河,比元曲里的黄河要激烈一些,流的是金,流的是银。
元曲里的黄河,比明清小说里的黄河要激烈一些,流的是男中音,流的是女高音……
绕了那么远的路,终于流到我脚下。沧浪之水兮,抑或浊兮,刚刚打湿我的裤腿与衣襟。
唉,那些书可以不读了!我想像的黄河,永远比现实的黄河要激烈一些,一会儿流的是梦,一会儿流的是醒,使我一会儿热,一会儿冷……
现实的黄河,更像冒名顶姓的替身,惴惴不安地从我眼前匆忙流过,生怕被识破似的。是黄河欺骗了我,还是我欺骗了自己?
那些姓黄的人,或者自称黄帝后裔的人,有福了。他们与黄河同姓。
那些黄皮肤的人有福了。他们与黄河相同的肤色。
那些喝黄河水长大的有福了。他们的血管构成种种支流,回荡隐秘的涛声。
黄河流域,地图上很小的一块,但可以随同那些有福的人,四处流浪,覆盖全世界……
黄土、黄河、黄种人,是否存在某种神秘的联系?难怪若干年前,一部叫《河殇》的电视片,把内陆气质的中华文明比作黄色文明,把海洋气质的西方文明比作蓝色文明。正如黄河在崇山峻岭间突围,也有入海口,黄色文明与蓝色文明,或迟或早会进行剧烈的碰撞与交流……
黄河鲤鱼在历史上很有名的。传说它们喜欢逆流而上,跃过龙门(位于山西),就摇身变成龙了。难怪孔子要把自己的儿子命名为“鲤”呢。看来圣人也望子成龙。
现实的黄河太混浊了。似乎鱼也无法生长。鱼纵然有鳃,也会窒息。我沿着河岸走了十公里,没看见任何鱼的影子。黄河里除了水,就是沙子(沙子,莫非是一些渴死的鱼?或者说,鱼已彻底退化成了沙子,期待着河流的重新孕育?)
我沿着河岸走了十公里,从济南到德州,没看见鱼的影子,却看见一个钓鱼的人。竹篓是空空的,可他仍然手持钓竿坐守着,纯粹作为一种习惯或者仪式?他不是在钓鱼,是在钓鱼的影子!
耐心的渔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绝望?但我相信你即使绝望了,也不愿意放弃——用独特的方式为黄河守灵。
不管有没有鱼,只要还有最后一个钓鱼的人(哪怕仅仅作为风景),黄河,就是活的!
长江流域多鱼虾。黄河流域多牛羊。前者是鱼米之乡,后者则以牛羊肉、小麦乃至高粱玉米之类杂粮为主食。黄河里的水产是否丰富并不重要。譬如我在山西,发现当地人不怎么爱吃鱼,嫌黄河里的鱼有一股浓烈的土腥味;而捧起种种面食则像吃肉一样过瘾。黄土高原贫瘠缺水,只适宜栽种那些耐旱的庄稼。“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幸好牛羊长得很肥壮。
黄河流域也讲究农耕,但比长江流域多了一些畜牧的气息。这里还混杂着诸多游牧民族的后裔,保留了逐水草而居的自由精神。黄河流域的风俗乃至整个历史,都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相互渗透的混血儿。顺流而下,常见到沿岸的草坡有成群结队的牛羊出没,后面远远地跟着个手拿皮鞭或粪铲的牧人。为打发时光,牧人哼着小曲,像在唱给河流、山川、树木听。怎么瞧怎么像一幅古画。如果让画中人再把衣服换一下(换成磨出毛边的老式羊皮袄什么的),他就彻底变成一个古人了。而作为旁观者的我,仿佛也回到了古代,饮马长城窟……
顺流而下,我一路打听沿途形形色色的牧歌(它们增强了这条河流的活力,构成额外的浪花与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