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了十年,没有一点消息,漫长得像一辈子。想起她,像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或自己是否还活着。可我仍然爱着她,爱着一个不知是否还活着的人。这种爱,看来是不需要她知道的。
□我曾经想做情圣,后来堕落了。一位堕落的情圣,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小说应该是一出巧妙的骗局,小说家要学会花言巧语。如果你读到一半就读不下去了,或者猜到了故事的结果,则说明它被你过早地识破了。它的第一句话就是谎言,随后又在不断地圆谎。一旦被戳穿,只能证明:要么它出自笨拙的作者之手,要么你是一位极其高明的读者。
□罗丹的思想者,不是坐在石块上,而是坐在马桶上。他哪是在托腮沉思呀,他只不过是一个“便秘”的男人。他的思想“便秘”了。
□那花一直开着。那花开得很假。那花,原本就是一朵假花。它用虚情假意,奉承着春天。假花,显得比真花还要富有生命力。它不知道凋谢是怎么回事。
□我是一个敏感到极点的人。许多事情,对于你是一种痒,对于我却是一种疼。
□他是一个没有一点兽性的人。他的心真的很软。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善良:他眼中从来就没有敌人的。所以,他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仇恨。
□海洋的性别,很容易分辨。波浪起伏。是海洋的乳房,摸上去软软的。还有谁比它更为性感?这才是真正的“波霸”。有着最辽阔的胸围。同样,当我拥抱一位丰满的女人,总会想起那肉欲的大海,总会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她身上的丘陵地带。是的,每个女人的胸口,都耸动着无法静止的波浪,诱惑着我,成为远航的海员……
□他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影子,并不是因为影子有多美,而是太孤独了:那是他好不容易才遇见的另一个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后的孤儿。他忽然发现,除了自己还有另外半个世界。
□诗人永远站在匠人的对立面。艺术与技术,是有区别的。笔尖,也许不如斧头有力,但它就像蜜蜂的那根刺,会使你的身体,出现哪怕最小面积的“化学反应”。而匠人,只能从物理学的角度改变世界。诗人都是蜜蜂。我敬畏蜜蜂随身携带的那种微型的“生化武器”。它会使我痒,使我痛,使我从麻木中惊醒……
□嫦娥不是月亮的一部分。嫦娥是阴影。她挡住了一小块月光。更多的月光,则从她挡不住的地方照射下来。我仰望的面庞,忽明忽暗。那是嫦娥在月球上行走,对我产生的影响。千万年过去,这曾经的冷美人,也在变老、变丑——只不过我看不见罢了。嫦娥是一团阴影,五官模糊。嫦娥不是月亮的一部分,她是长在月亮上的赘肉。你相信嫦娥的存在吗?这等于说,你相信月亮上,也有多余的东西。
□漫长的睡梦,每隔一小时醒一次,跟装了闹钟似的。或者说像在潜泳,把头探出水面,为了换气。我爱做梦,但毕竟不是鱼,无法用腮呼吸。梦再漫长,也是假的,我不可能在梦中获得真正的生活。况且,我也只有这么大的肺活量,支撑不了更长的时间。
□一支歌曲唱道:“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在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度里,诗人,该算你第五十七个民族。当然,诗人无疑属于少数民族,但他们有着祖传的血统,和独特的性格。甚至他们所使用的语言,都被称作诗的语言。他们说话,既好懂又难懂。他们坚强地活着,并且相互友爱,为了避免这种秘密的语言的失传。
□醒来的第一个问题,永远是:身在何处?这是长期流浪形成的习惯,还是证明了自己,对长期的流浪仍然不习惯?我羡慕那些在恒定的屋顶下做梦的人。他们对醒来后所处的位置从未产生怀疑。我却不一样,我不断变换着做梦的帐篷。因而我的梦也是动荡的,缺乏连续性。不仅生活,连做梦,我也注定比别人累一些,要消耗更多的感情与体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