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我与死神拼斗的方法
只剩下了一种
——日夜不停地堆雪人
做得跟我的形象
一模一样
纵然它没有生命
也可以是我的一个替身
在我的生命终结之后
依然留在世上
但是，在我的肉体腐烂之前
它早已消散

二十三

在布下大雪的罗网之后
死神每天都要在大地上逡巡
但不留下一个脚印
每天晚上，他都用大石山
碾压我额头上的皱纹
我早晨醒来，却不见任何伤痕

但是我的内心
正如大地的内脏
已经受到了重创

二十四

我的两个省之外的爱人
我们之间只隔着雪
也只有在下雪时
你的白纱裙才会显现

当雪花落到你的脸颊
我的双手在千里之外
并排张开着
等待一点别的颜色

二十五

我迎着大风
它用雪砸我的脸
我背着大风
它一把把我撂倒在我冰上

我爬起来，满身是雪
仿佛雪已成了我的铠甲

二十六

我久久摩挲的一把雪
多么白，多么干净
眼看着在我的手心里
化成水
从我的指尖流走

我本来是想带着这把雪
返回家乡的

二十七

死神的影子
在空中晃动
因为自身的沉重
而破碎，而下坠
所有的白云
都是他的随从
也破碎，也下坠

二十八

这个冬天
他耀武扬威，盛装出行
一次次地来
比往年来得更加勤快
也许我们有更多的草芥
供他吞噬
也许我们有更多的丑陋
要他掩盖
也许我们有太多的欠账
要他来一笔勾销

仿佛一夜间
他把多少城市和国家
踏在了脚下

二十九

小心
你往前迈的任何一步
都可能是最后一步
雪下面
有的是沟壑、陷阱

更加要小心的
是那些躲避在雪下的生命
一粒麦子、一个虫子
随时都可能被你踩死
你会继续前行
浑然不知
或者，把责任推给雪

三十

一片、两片
也许是花呢
一场、两场
也许是护花的使者呢

多了，太多了
地球已经承受了人类
还能承受什么

三十一

白天几乎跟夜晚一样寂静
只有你和雪接触的声音
回荡在山谷里
你和雪本来都是无声的
在相互碰响之后
将变得更加沉默

三十二

麻雀要刨伤多少爪子
才能找到一颗谷粒
在爪子破裂之后
在他累死之前
可能找不到哪怕一颗

三十三
黑暗在黑暗中加剧
光明在光明中失去

用一场弥天大雪
照亮你的漫漫长途
灯光、烛光甚至目光
都是多余的

三十四

野外
大河被雪封了
市中心
泉水叮咚

人与雪
仿佛有分工

大雪压境
人被困守在孤城里
却不愿意投降
谁来解放我们

三十五

雪落下来
落
下
来

那用来悬挂达摩克利斯剑的绳索
戛然
而
断

那在等待中日益增强的
与其说是我们的预测能力
还不如说是我们的承受力

三十六

那曼延了十四个省的大雪
今天逼近我的窗口
我拉开帘子
打开窗户
我迎接它
像飞蛾迎接火

我哪怕为十万大山分担一把雪
我的鸟巢就不会空虚

三十七
 
今夜，我的棉衣
是否能到达千里之外的灾区
拥抱一个在风雪里瑟瑟发抖的瘦弱身躯
是否有一杯热水
润一润被行将冻裂的爱情
是否有一堆篝火
挡住垂涎欲滴的兽性

是否有人在搀扶别人时
自己倒了下去

三十八

多年前一场类似的雪
使我通往远方的道路
保持着恐慌和警觉

哦，母亲
我被滞留在了北方

那穿越风雪的火车
此时在半路上耽搁着

三十九

一匹马在雪地里越陷越深
那在马背上坐着的
是请来接生的大夫啊

一匹马在雪地里越陷越深
它已在大雪中奔驰了五十里
还得再跑十里啊

一匹马在雪地里越陷越深
那难产的媳妇已没有力气再喊叫
已经晕厥过去了啊

一匹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