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

雪被天空放逐，却绑架了我的路途；而我的旅行不得不从雪开始，从雪到冰到雾，我被一误再误。漫长的滞留使身边的阳光变得遥远而虚幻，我焦躁的翅膀拍了又拍，始终无法起飞。千里外，朋友们已经在雪地里跋涉，已经留下了他们自己的脚印，而我还在等待，还没有起程。

然而北方的大地比我更加焦渴，这雪不啻是天公对大地太久冷落后的一次恩宠，是我被太久延误后得到的加倍补偿。面对黄色、黑色之上的洁白，我只顾欣赏，只能投降。

二 旺火

火的狮子、火的老虎、火的老黄牛。眼睛、鼻子和嘴巴……七窍生火，喷射着对寒冷的仇恨和轻蔑，温暖着被废弃的煤矿、遭遗忘的石头。

在街道、在乡村、在最偏僻的山路，火随时以最旺盛的神态迎候你，以最热情的舞姿诱惑你。

人群缓缓流向火，倾听火的布道、煤的倾诉、泥的抱怨。这旺火像一个个驿站，哪怕是最短暂的停留，我们都能得到火的最慷慨的赐予，使我们有足够的热情，继续我们的旅行。

我曾经依偎着火，但不愿更久地停留。

我正在奔向火，像一头裹着红布的奔牛，一头撞向另一块红布——上面印着火的宣言、我跟火的盟誓。

三 花馒头

给火神的祭献仿佛是一个阴谋，那包裹在花馒头里的枣子太容易泄露。

我们用超长的筷子高挑着馒头，像胜利者用枪尖高挑着失败者的脑袋，从一处旺火到另一处，我们急急奔走。那脑袋里有着太多的秘密，只有火能解开。然而经过火的烤问，那些枣子在面团里扎得更牢固了。我们所能抓取并塞进自己嘴里的，只是一小片烧焦的面屑。

要让火神在半夜里开口，仅凭一个馒头的贿赂显然不够。我跟他之间的沟通变得异常艰难，而我最后所能做的，是把馒头从筷子上取下来，装进包里，带回家去，让它重新成为食品。

四   灯

灯与灯相互照亮，用光填塞了所有黑暗的缝隙。他们相互击掌、握手、拥抱，组成了一个灯的海洋——不，一张光的罗网。

哪怕我是漏网之鱼，我也没有逃跑的方向。我只是随波逐流，一个问题突然像一个浪劈面拍来：在众人堆里感觉不到孤独就是幸福吗？

今夜，我算是把孤独和幸福都抵押给了灯笼排成的长龙，而龙头和龙尾都埋在黑暗里。当我从尽头回到起点，我已经搞不清：是黑暗裹挟着光明，还是光明裹挟着黑暗。

这万千灯笼使我迷失。今夜，我只愿跟随你黑色的眸子、白色的羽绒。

五   女子威风锣鼓

震耳欲聋的呐喊来自你的小木槌在我的心鼓上轻轻一击。

我的羊皮筏在渡过津口前的一刹那，被你排山倒海的巨浪截住，在你放弃我之前，我不可能离开。

左边是老虎方队，右边是狮子方队，狮喉虎啸间，一个孩子出生，一个战士阵亡，都在你的怀抱里；那怀抱是摇篮，也是坟墓。只有在你的怀抱里，生与死都是响亮的。

我刚刚逃出你们的敌营，一心想投奔你们。请你们放慢前进的步伐，好让我在被追杀之前赶上你们。也许我会在敌我之间死于非命，那就让你们的鼓声为我有片刻止息，然后更嘹亮地响起；最后，让唢呐收留我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