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母亲
我被滞留在了北方

那穿越风雪的火车
此时在半路上耽搁着

三十九

一匹马在雪地里越陷越深
那在马背上坐着的
是请来接生的大夫啊

一匹马在雪地里越陷越深
它已在大雪中奔驰了五十里
还得再跑十里啊

一匹马在雪地里越陷越深
那难产的媳妇已没有力气再喊叫
已经晕厥过去了啊

一匹马在雪地里越陷越深
那在子宫里挣扎了许久的孩子
已快没有动静了。天啊
他的生命还没开始
就要这样结束吗

四十

在雪的囚牢里
我仿佛被关了禁闭
被剥夺了各种权利
被疏远了各种关系

喂，除了雪的消息
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值得关注

四十一

新娘的嫁妆
转眼成了丧服
送葬的队伍
绵延数千里
展转数省
没有一盏灯
在前面引路

雪啊
你是人间的至美
但在我眼里
你不是审美的对象

四十二

黑龙江的朋友
这场雪是从你那儿开始的吗

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南方
扩散的速度
比瘟疫快一万倍

它没有在北京停留
饶过了我
也瞒过了我
像一个噩耗

四十三

在雪线下
生比死
还要漫长

谁能忍受生
死就会变成
轻松旅程中
最轻松的一段

四十四

那嶙峋在大雪中的石头
像一只被冻僵在回家路上的狗

不要再追打它了
哪怕它嘴里死死含着的
是你们家的骨头
你的骨头

四十五

我的年终之旅从雪开始
在雪融化时，都没能结束
结束一段旅程
比结束一场雪
更加难啊

四十六

东风有可能从冬天出发
在半道上给我们带来花
也带来花的厄运

当玫瑰与雪花碰撞
一个枯萎
一个化成水

而我们总是残忍得
让一支玫瑰去经受千里雪原

四十七

雪在窗外吼叫着

要我交出道路
交出脚印

在一棵即将被砍伐的树上
一只鸟度过了惊惶的一夜

一见狗出来晨练
它就飞走了

像一片雪
消失于雪

四十八

是谁扫出
一片悲哀的空地
然后坐在其中
为我们活着的人
正在死去的人
无声哭泣

是谁扫出
这片悲哀的空地
麻雀紧咬着羽毛
众多的小径
在此处脱掉雪衣
再次带着我们
走向美丽而凄凉的风景

四十九

以真相掩盖真相
就会造成假象

幕布是真的
幕后的一切也是真的
假的是银幕上的大千世界

雪是真的
脚也是真的
值得怀疑的是雪地上的脚印

五十

我们奔波一生
能在雪地上留下几个脚印呢

太阳在长睡后醒来
用手轻轻一抹
多少人多少年的足迹
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