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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况:《谷未黄的谦卑与纤微》

2017-02-16 作者:张况 | 来源:诗坛四公子 | 阅读:
  湖北诗人谷未黄兄与我有旧。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我在佛陶集团《陶城报》编副刊混饭,彼时网络无影,纸刊盛行,股改犹抱琵琶,日子温饱无忧。光棍一条,情感空档,了无挂碍,好生自在。  适未黄兄彼时,亦属全无发达迹象的文青一枚,时有手誊诗稿兼附冗长简历、吓人头衔,贴两毛涂有一层浆糊的邮票蹒跚来访,稿尾不忘添足几个关键词:务请老弟抬举、补白,弄杯酒钱,则幸甚至哉云云。附带说一句,涂了浆糊的邮票,清水一泡,邮戳顿去,即可反复使用。潦倒如此,老谷依然写诗交友,乐观无比。  贫贱之交,友情为大。时敝报文学副刊稿件,生杀

 

  湖北诗人谷未黄兄与我有旧。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我在佛陶集团《陶城报》编副刊混饭,彼时网络无影,纸刊盛行,股改犹抱琵琶,日子温饱无忧。光棍一条,情感空档,了无挂碍,好生自在。
  适未黄兄彼时,亦属全无发达迹象的文青一枚,时有手誊诗稿兼附冗长简历、吓人头衔,贴两毛涂有一层浆糊的邮票蹒跚来访,稿尾不忘添足几个关键词:务请老弟抬举、补白,弄杯酒钱,则幸甚至哉云云。附带说一句,涂了浆糊的邮票,清水一泡,邮戳顿去,即可反复使用。潦倒如此,老谷依然写诗交友,乐观无比。
  贫贱之交,友情为大。时敝报文学副刊稿件,生杀大权全在鄙人手上,此等诉求,实属小事一桩。想我寒门出身,向来心软,每期必择其二三,为敝报增色。临了,必厚皮壮胆找财务小姐嘱咐一番:“此系名家,稿酬务必从优!”。 
  如是再三,财务心照,尔后不待出声,彼即按名家标准发放老谷稿酬。
  玉成此事,乃举手之劳,区区不足挂齿,权当积点私德,为老谷挣点薄酬,补贴酒资。老谷也是的,总是戴德字里感恩行间,时有涕零之句令我成就感大增。由是鸿雁往来、谈诗论世,不亦乐乎者,凡四载有余,彼此算是没谋过面的老熟人、好朋友。
 
  倏忽烟云,倏忽风雨,少年心事,波峰浪谷,漫随花落花开。生计无定,日脚绵密而艰辛,尔后走换数家单位,联系方式更变频仍,手机号码也从9字头的模拟“大哥大”到7系列的数码小“苹果”。白云苍狗,中间隔着的,又岂止是20载的人世沧桑?事实上,直至今日,我与老谷,依然缘悭一面。
  微信勃兴,时代便车随上随下,近日偶尔刷屏,又见未黄兄未黄的青绿情怀,开张便是嫩绿的一句:兄弟暌违有年,殊相系念!接下来,满屏皆是老哥们泉下重逢似的深层喜悦,仿佛彼此刚从地狱打靶归来,有幸在此繁华人世重逢。
  杳隔参商,唏嘘无极,万千情愫,难以倾述,老友记一场,虽未能把臂扬觞,仍良久不忍下线。时午饭光景,家中“电饭煲”以箸击盆,抛下冷语:再不来吃,要倒了喂鸡了……
  贱内粗鄙,绝缘诗意,安知老夫与老谷兄弟情深几许?不解风情如此,思之切肤,跺脚无语。
  未几,老谷频发诗作,润我涩眼,嘱春暖花开之际,不急制篇大评,指陈缺憾,匡其不逮。
  年来签约长篇,费时耗力,不胜烦忧,诗事高搁,荒疏久之。开年琐事山积,节后冗务难去,允应老谷有月,未暇践诺,心下惶愧,自不待言。
  今日稍暇,翻阅老谷大作,陡见《一只蚊子的乡愁》,被《鲁西西》《砍樵》的《藤蔓》压住,一只《围栏》外面《流浪》的《老鼠》,在漫布《尘埃》的《胎衣》上《夜钓》。老谷的纤微与谦卑,俱在《致蚂蚁》中表达了他作为《父亲》的《纸上的伤痕》、至为细腻的《心肠》,难掩他《遭遇桃花》之后,在《一朵花的修养》里《回忆炊烟》的《初心》。老谷有趣得紧,竟俯身《与蚂蚁谈心》,一片《热情》,溢于言表。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山体》《断崖》式的《五脑山》情愫,在《暴雨》的《容器》里,发出了《铜的声音》。说来也是,《青楼》《美人》乃《宠物》之一种,其《身体》《侧面》该是另一种《风景》,《细节》虽然很欠缺《修饰》,但《雪下在棉花地里》的时候,《父亲还在路上》。此时的老谷坐在《雪山》上,他听见《莲说》:《有些东西像河流》,我《想有一亩田》,《我要坐在你的灯笼里》看《这些死人》《与桑眉讨论一下月光》。而恰好此时,一条会《画人》的《河流》正《鸦雀无声》,在《沟壑》的《活水》中沉吟半日,这才发出《现在我是人》,而不是《禽兽》的喟叹。呵呵,读老古的诗,我胸次为之震撼。他怎么可以将如此毫不相关的细小、纤微、琐碎、庸常的事物,就这样不经意不带秩序的串了起来呢?
  老谷一定是细腻而谦卑的。要不,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来一首《致蚂蚁》呢?“心坐在蚂蚁的身体里,多少年了/神一样的寺庙/蚂蚁的心在此修炼菩萨心肠/领悟有容乃大”。
  说实话,这样富有禅机的诗句,已有十年一遇的惊喜了!我不知道老谷这些年遭遇了怎样的悲喜人生。但作为一个接地气的诗人,他的顿悟,显然超出了凡俗如我者的粗鄙想象。蚂蚁很渺小很卑微,但它仍可以修炼“菩萨心肠”,仍可以领悟“有容乃大”,而人呢?是不是在尔虞我诈中获得了所谓的巨大成功,就因此感到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世界主宰?在我看来,人间的“凶神恶煞”,不是别的物种,恰恰就是心魔未除的“人”本身!
 
  “蚂蚁的肉身住在枣树洞里/我的枣子是蚂蚁的餐厅,数不尽的餐厅/宽阔而甜蜜/人山人海的蚂蚁/是今年秋收的景象”。
  蚂蚁就是众生啊!卑微的每一只蚂蚁,就是芸芸众生中的每一个人,为了生活,人山人海的奔忙,只为获得微薄的回报。省却语言的蚂蚁,多像流水线上沉默的女工、建设工地累得像狗的建筑工人。蚂蚁无语,可蚂蚁有自己的秋收,而女工和建筑工人呢?他们会被欠薪、会被辞退、会被生活的重担挤压、追杀,甚至会走投无路,爬高压线自戕、跳一条大河波浪宽、服毒自杀,远离苦厄!老谷的诗句,让我读出了潜在水面之下的震撼,读出了藏在蚂蚁肚子里的悲哀与疼痛。
 
  “我已不是草鞋青年/我市一个地地道道的马路杀手/不希望看到你们沿路乞讨/死在我的车轮之下/也不愿意看到蚂蚁拄着拐杖/颠沛流离/你们就坐在我的树枝上吧/月光在你们怀,露珠在你们怀里/哺乳你们的孩子。”
  这是老谷这首诗的最大“泪点”。读到这些,我抑制不住悲悯的泪。生而为人,我们获得过怎样卑微的人生?生而为人,我们啥时候思考过自己以外的别人?
  我想,一个诗人的价值,不在于他向世界发出过怎样振聋发聩的声音,而在于他为芸芸众生投下过怎样悲悯的一瞥,写下怎样纤微的诉求!我觉得,作为一个诗人,有时候,如果把不公与愤懑深深藏在心里,保持隐忍与沉默,那是另一种无声的犯罪!
  沿路乞讨的蚂蚁们,我爱你们!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们就这样无辜的死在世俗的“轮下”。这是我要替老谷说出的人间“真相”!
  多少年前,我曾在飞机爬升云天的时候,凝神往地面上望,很不幸,我发现,人们真像一只只爬行的蚂蚁!
  人蚁无异,生活不易!蚂蚁一样的人们,都好好活着,好好珍惜吧!
 
    2017年2月12日午  
    佛山石垦村  南华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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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况,著名诗人、诗评家,1971年生于广东五华。当代新古典主义历史文化诗歌写作的重要代表之一,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佛山市作家协会主席。已出版史诗三部曲《大秦帝国史诗》《大汉帝国史诗》《大隋帝国史诗》等25部,主编诗文选19部,代表作有100000行21卷《中华史诗》。与陆健、程维、雁西并称为“中国诗坛四公子”。系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现居广东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