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况｜序刘玉平长篇小说《乡城往事》

　　顺德知名作家刘玉平是一位地道的江西老表，我与这位仪表堂堂的帅气汉子相识近30年了，彼此一直以客家老乡相称，平日里虽与之甚少过从，但彼此偶有信息来往。他要么邀我到他们勒流中学为孩子们做文学讲座，要么就是请我做评委品评学生征文作品。我这人不喜热闹，没事爱独处，但自忖仍属有人情味的“冷血”动物。经他这么一来二去，彼此便不再生分。
　　众所周知，在八十年代，大学毕业生还属于“珍稀动物”。玉平的高考分数据说彼时其实高出重点大学录取分数线数十分，上个文科类的重点大学一定没问题。高考前填报志愿时因接受了老师的建议，乖孩子玉平最终选择了保守“疗”法，填报了师范类大学中文系。正是这一“偶然”，使得他必然“抱憾”成了江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一名大学生。从此与教学结下一辈子难舍之缘。
　　落日归山海，山海归天地。师范类毕业生接受国家分配就是稳稳当当做个教师。而玉平最终接受了家乡伸出的橄榄枝，他选择回寻乌县政府机关工作。想必彼时的玉平该是抱着一腔反哺家乡的热血才回去的。可最终他却在家乡寻乌经历了许多超乎想象的诸如被“逼婚”遭“使绊子”一类的软硬兼施式的“坎坷”。
　　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他都经历了。该忍受的不该忍受的，他都忍受了。反正玉平是一边崩溃一边自愈，挺过了人为的各种“磨难”之后，为了刻意逃避无“爱”被恨的无情“追杀”，为了心中那片神圣的文学“芳草地”，他决定重置人生范式，选择了“逃出”家乡生天，到佛山顺德绽放属于自己的青春年华。
　　天地何苍茫，苍茫阔无比。往简单了说，人生道路往往是由一个偶然导致的必然，而所有的必然构成了完整的人生命运闭环。在我看来，生活其实就是见招拆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是常态，我倒是主张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比如生活，多半是冥冥中的天定，不无道理。是自己的终究跑不掉，跑不掉就该学会接受，并以享受的心态勇敢去面对各种际遇，狭路相逢勇者胜，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即使沦落到做门卫当杂工也要做最优秀的那种。由此淡然心态，还惧怕什么命运不公？比如爱情，不是自己的，万莫强求，即便单相思一下，那都是罪过。霸王硬上弓更是强盗逻辑，强扭的瓜酸不溜秋，当然难以甜言。天涯芳草，各度春秋，反正万事随缘就好。
　　熬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玉平挈妇将雏背着行囊来佛山闯荡的理由，至此已经很充足了。在此期间，他干过记者，做过广告公司业务员，几经周折，成就寥寥。考虑到青春无法再版，人生不能浪投，玉平遂将自己谨小慎微的步伐最终患得患失地落在了顺德勒流中学。玉平在此担任高中语文教师，由是一干就是三十年。1965年出生的玉平明年就到退休年龄了，人生真实倏忽之间啊。
　　这就是玉平风雨无常的人生上半场。
　　事实上，玉平是一位非常称职且颇有恒心的教学工作者，于教书育人一途，他吐尽蚕丝熬干心血，用“从一而终”来形容他，我想再合适不过了。确实，一个人在某一阶段干一件事并不难，但是一个人要一辈子周而复始只干一件事，那就太不容易了。这需要超常的耐性和足够的毅力。这就是一辈子站在三尺讲台执教的人民教师的真实写照，这也是人民教师最让我敬佩的地方。
　　责任心极强的玉平一方面肩负着学生们考出理想语文成绩的重任，一面又于执教之余，悉心指导校园文学社团开展工作，并一肩挑亲任《文艺校园》《星河》和《勒中校讯》三个校刊的主编工作。虽说内刊没有考核指标，但半点也马虎不得，因为校刊质量直接反映学校的语文教学水平和孩子们的作文水平，且校刊“屁股”上还烙着官方的“准印号”，质量搞不好、意识形态有差池的话，那是要“挨批”“受罚”的。校园内刊每年或两期或四期，反正雷打不动得按时保质定期出。玉平凭着一股青春热血和内心那份那份喜爱，一沉进去就是二三十年的奉献。这需要坚强的精神支撑和极度负责任的态度。
　　作为一名平平凡凡的中学语文老师，玉平默默滴沥心血，其无怨无悔者，凡30余年。日出日落，寒来暑往，他迎来了一批批渴望成才的学生，又送走了一茬茬考上各类大学的莘莘学子。
　　人心是需要滋润的，玉平所要做的是为学生创造一种热爱学习、喜欢文学艺术的健康氛围和成长环境。我想最值得玉平骄傲的是他业余以缪斯的名义，还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文学新苗，让孩子们懂得文学之美，懂得如何欣赏和营造属于自己生命的积极状态。对于一些有潜质的好苗子，他还不遗余力向区和市两级作家协会推荐。玉平这一举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看着孩子们对文学的热爱，读着孩子们写的诗歌、散文、小小说。玉平说，自己今生可无憾矣。更为难能可贵的是玉平不但注重培养学生们的文学艺术爱好，他本人还持之以恒地进行业余文学创作，且收获颇丰。喜爱文学的刘玉平，也热爱中国历史文化，他取笔名唐汉春秋，意在以春秋笔法，传承大唐盛世的诗歌文化、大汉王朝的大一统历史。
　　理想的人生要靠奋斗不息才能实现。玉平的抉择是理性和可行的，他的耕耘与收获显然是成正比的。近三十年来，他相继被评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佛山市小小说十佳作家、全国校园文学艺术教育模范教师等职称荣誉。在文学创作方面，他生命的枝头上也结出了喜人的丰硕成果。一大批诗歌、散文、随笔、小说作品发表于《中华文学选刊》《星星》诗刊、《中国铁路文艺》《中国校园文学》《小说界》《名家名作》《散文诗世界》《南方周末》《江西日报》等国内重要文学期刊和报纸，还相继出版了中短篇小说集《青春梦》、抒情诗集《爱的纪念》和散文随笔集《人生路上》《心灵之旅》等文学著作。其中，中短篇小说集《青春梦》荣获“2018年顺德文艺精品扶持资助作品”奖，散文随笔集《心灵之旅》荣获“2021年顺德文艺精品扶持资助作品”奖。教之余则编，编之余则著。除了分身主编三个校园内刊，辛勤的玉平还惜时如金，他利用业余时间精心主编了《璀璨星河》《青春如歌》《新荷清韵》《紫荆花开》等多部学生优秀诗文作品集，得到师生们的高度认可和社会的好评。我就曾以“拼命‘玉’郎，勒中之光”称之。极言其勤奋勖勉、为师垂范之德。
　　工作中的玉平一手抓教学，一手抓文学，两条腿走路，半步也不出错。他在教学方面赢得了勒中和顺德教育界的良好口碑，而其个人文学创作成绩也可圈可点。
　　数十年勤勉策励，取得如此优秀成绩，合该玉平顺利加入广东省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和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当选广东省散文诗学会理事、佛山市作家协会理事。去年顺德区作家协会换届，玉平当选为副主席，可谓实至名归。
　　至此，学中文的玉平已成功圆了自己的作家梦，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作家。
　　
　　为玉平长篇小说《乡城往事》作序那是他与我去年的约定。我不能拂了他的心愿。
　　日前，玉平为此事专程从顺德跑到禅城来送书稿。见我爽朗应允，他轻叹：主席一诺千金，果不食言。并诺诺言谢，非得拽我到一旁“走两盅”。盛情难却，我只得举茶以应。
　　与玉平倾谈良久，知日常“主业”已将其压得喘不过气来，这部小说是他利用业余时间硬扛下来的。从起草到定稿，玉平断断续续写了六年。那经历我也有过，是几近于看不见尽头的“炼狱”。倘不能拒绝酬酢与功利，倘没点定力，倘没有足够耐性和韧劲坐冷板凳，那是断不可能完成的巨大任务。玉平这部六十万言的“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玉平“日理万机”，又非专职作家，他只能用业余时间零敲碎打进行文学创作，个中甘苦恐怕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
　　去年顺德举办纪念新中国工业文学开拓者草民的一次文学活动开幕式上，玉平非常兴奋地告诉我说，他最近在创作一部关于乡土与城市题材的长篇小说，很快就要写完了，希望我届时能为他写篇序言。当时我闻言一愣，心想这哥们够勤奋的，啥题材都敢碰，还干上长篇小说了，好生了得啊！于是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一席长谈之后，我才深深感受到，玉平很看重自己的这部长篇小说。按我的理解，这该是他人生历程的一次总结。果然，他告诉我说，这部长篇小说是写自己成长历程的关于家乡江西寻乌的城乡记事的一部作品。
　　对此，我内心充满了期待。
　　如今，望着这部60万字的书稿，我心潮澎湃，激动有加，佩慰不已。因为这是佛山文学岁末年初的又一重大收获。作为市作协主要负责人，我为佛山作家队伍中又多了一位长篇小说作家而感高兴。为写散文的玉平即将有长篇小说问世而感欣慰。因为长篇小说和文学评论在佛山可说是一个明显短板。面对佛山如此巨大的富矿，佛山作家就该拿起笔来，书写大中华厚重历史，书写泱泱华夏这块改革热土，书写这个伟大时代，书写自己的成长故事和生命体验。
　　读完玉平这部沉甸甸的书稿，我感觉到，经过30多年从乡村到城市的风刻雨洗和生活的各种磨砺之后，写诗写散文的刘玉平内心变得越发凝重有物了，他以生活积累为素材，最终使自己身份向着小说家嬗变。
　　小说主人公焕章大学毕业后，放弃在省城留校任教的机会，回到赣南一个偏僻、落后的山区小县工作，从县委机关干部到一名普通中学教师，经历了一系列艰难曲折，尝尽了人间甜酸苦辣，最后奔赴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广东佛山顺德，开启了崭新的人生旅程……主人公焕文在人生、事业、爱情处于低谷时仍不忘初心，怀抱理想信念，对美好未来不懈追求，其满满的正能量，具有催人奋进的榜样力量。玉平这部长篇小说以1986至1996十年风云为时代背景，展示了一个山区小县革命老区从乡村到城镇的社会风貌，里面穿插了丰富的客家风俗、历史典故、民间传说和土地革命战争故事，是一部赣南山区乡城风情史。
　　玉平这部长篇小说故事引人入胜，结构清新疏朗，情节跌宕起伏，文笔轻松自如，将个性鲜明、热爱文学、积极向上、追求真善美的主人公焕章的前半生所经历的各种际遇和情感追求写得惟妙惟肖，生动传神，让人不胜唏嘘、时有泪目之感。小说时空交错，情节波澜起伏，语言既有强烈的抒情色彩，又有浓郁的诗情画意，闪耀着独特的艺术光芒。让我读出了草根出身的一代大学毕业生焕章积极面对人生的种种考验，以及他对命运际遇的不屈抗争与抉择，对美好理想前程的努力拼搏与取舍，对人间美好爱情的深切向往与追求。书中人物：主人公焕章，女友古莉莉、黄晓晴、杏花、凌宝欣，妻子香兰、县委书记黄涛、县长邹翰权、县委办副主任彭春明、县武装部部长聂忠勇、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程氷岩、县教育局长林裕银、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侯轼砺、干部科科长柳思贵，副乡长王德宣、党校副校长林汉华、中学校长廖子德、邱炘奟、何永刚，中学老师陈盛华、中和乡副书记李宇辉，甚至过渡性的小角色如：稀土公司总经理助理严延诚、县委宣传部干事谢永松、谢运华、罗卫国、陈祥辉、何云龙，秘书廖子厚、司城村村长刘宏连、沁园村支书古俊学、大仙背村村长汪定康、南桥中学教导主任温德福、大嫂潘美玲、大哥良翊，以及芸芸众生中的小人物如：堂妹小梅、二嫂表妹王秋芬、县委通讯员郭小勇、打字员谢婉莹、服务员袁小凤、代课老师汪方生、赖曦才、廖云姬，中学生洪蓉莺、晖雯，老同学赖家宝、谢子飞、李清波、汪发友，儿时玩伴懒牛牯等等，玉平都赋予他们应有的生活角色和人生场景，都写得有头有脸、有血有肉、有声有色、有棱有角、有条有理。这些大大小小的各色人等均各具性格特色，各有心理活动和行为特点，玉平将之罗织起一张复杂的人际关系网和欲说还休的社会关系图谱，将革命老区寻乌改革开放前后的风土人情、民间习俗、长处短板表现得恰如其分恰到好处。
　　文学是形象的历史，生活远比小说精彩，个人命运总是和时代命运分不开的。遥想1986年至1996年，是玉平大学毕业后从省城南昌回到赣南寻乌工作的十年，也是我国改革开放初期很重要的十年，其跌宕、壮阔的时代潮流，自然也会在偏僻、落后山区小县涌动。玉平这部长篇小说尽可能地给予了丰富、生动的反映。期间，玉平从一位令人羡慕的县委机关干部，下放为当时地位低微的乡下初中老师。这一身份的落差和角色转换所带来的荣辱悲欢，所体味到的甜酸苦辣，所感受到的人情冷暖，让玉平终身难忘，对他后来的人生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这部小说其实就是玉平的生活史、生命史。
　　我觉得，随着《乡城往事》的付梓出版，作家刘玉平已逐步走向成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终于实现了文学创作上出版一部诗集、一部散文随笔集、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和一部长篇小说的基本目标。玉平告诉我，他不只是为了实现文学梦想，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生命需要，让澎湃的灵魂得到某种安妥。
　　玉平是诗人，我发现他的这一身份对这部小说的创作也产生了较大影响，他不但在小说中直接引用了自己创作的诗歌，而且不少场景描写也富有“诗情画意”。比如，他运用了书信、日记等表现手法，使小说创作更具“真实”感和抒情色彩，使得文本更具吸引力。
　　总体来说，读玉平的这部长篇小说之后，我是愉悦的，我的眼里常溢满深思的波澜。真没想到，平日里斯文淡定平静如水的刘玉平，内心竟藏着如此多的波澜，流泻于他笔端的一个个精彩故事、一个个生动人物，让我在难说轻松与沉重的哭与笑之间，完成了对一代大学毕业生追寻理想与人生价值的一次深度阅读与审视。一代人的困惑与抗争、沉思与了悟、困境与出路破茧而出，他们的心声、思考和路径选择铺陈于眼前，构成一幅既烟雨迷蒙又阳光明媚的城乡往事风情画卷。
　　当然，小说气场上的不足和情节取舍上需要努力的方向也是明显的，比如玉平在题材的把握和题旨的推敲上还存在患得患失、巨细不分、掀不起高潮的遗憾等等。似此个见只当是参考意见，供玉平参详。真心希望玉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能够在生命的下半场收获更为圆满的人生。
　　
　　2024年2月11日至13日
　　佛山石肯村  南华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