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陶渊明诗歌文化研讨会嘉宾发言精选(二)


- 程 维-
原江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诗人、小说家、画家
程维座谈会发言
我谈的是用当下眼光“对陶渊明的锄头、东篱和菊花的审视”。就是我们通过现代人的眼光看陶渊明,可以看到陶渊明的一个是锄头,一个是他的东篱,一个是他的菊花。
陶渊明拿锄头的手,他肯定是有老茧的,而且散发着那种泥土的气味,也就是田园的气息,放下锄头,他又用这只手去拿起浊酒的杯子,这都构成了他的田园诗的在场者的形象。他的存在就是田园的存在和酒的存在,也是他的田园诗存在的背景。而我们所处的是人工智能时代,高科技的背景,虚拟的网络化,无土种植的蔬菜大棚,这是我们面对的另一重田园,陶渊明和我们在进行一种裂变和剥离,由此才愈觉得陶渊明和田园诗的可贵。他的手跟锄头的关系,跟酒杯的关系好像神奇的构成,别有意味。--东篱,这个话题就是梁平兄说的,城市附近的消失就是田园的消失。现在城市的郊区(田园)消失了,城市附近基本上很远都没有了。我老家原来是离南昌大概十几公里一个乡村,但是后来已完全城市化了,我专程去考察,那里完全变成了城市,乡村已经消失了。所以总有一种乡愁无从所寄的感觉。但是我们进入城市多年以后,仍没有忘记几代之前我们先人都是来自乡土和田园。只是现代的乡愁变得吝啬而奢侈,像一星烛火,在“盛宴之后消亡”,尤其需要格外呵护那星乡愁之烛。陶渊明的菊花就是自然山水,就是他身后的南山。生长菊花的就是美好而纯净朴素的自然,自然的风景山水原本是家园的背景,而我们现在后面有什么?高楼大厦是我们的背景,不可从中审视内心,自我已在水泥的丛林里消失,而陶渊明是通过一朵菊花来当镜子进行自我观照,以菊花为心来审视自己,相互观照。正是这样一种感觉,构成一种神奇的自然对于生命,对于人的一种存在状态与境遇的审视。所以通过对于陶渊明的这个三个“点”的审视,来反观人类的当下和诗创作,应该充满无尽的意味。


- 周占林 -
中诗网主编、诗歌万里行组委会副秘书长
周占林座谈会发言
各位本地的作家朋友们,今天借这个机会,我简单谈几点想法。
我们研究陶渊明的诗歌,核心还是要回归文本本身。大家不妨换个角度看,陶渊明放到当下,算得上是一位辞官归隐的正处级干部。在座的梁老、叶老都是厅级干部,大家可以想一想,倘若我们这些身处高位的同志回归乡野,笔下的文字又有多少能称得上是 “田园诗”?
所以说,研究陶渊明,绝不能被他的身份标签所局限。他归隐田园,却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农民。我们更应该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很多不写诗的普通人,也会深深喜欢他的诗歌?究其根本,大家喜欢的是他诗句里的意境与风骨,而非陶渊明这个 “名人” 的身份。你去问问喜欢陶诗的人,他们未必清楚陶渊明当过什么官、有过怎样的生平经历。
因此,我们研究的重点,应当落在陶诗的文本之上 —— 从这些流传千古的诗句里,挖掘我们应当继承的精神内核,提炼值得发扬的文化传统。
今天现场还有研究陶渊明的专家吴教授,接下来,我们更应该多听听专家的真知灼见。
我就不多说了,把时间留给在座的各位,下午的时间充裕,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 宗仁发-
《作家》杂志社主编、著名作家
宗仁发座谈会发言
我觉得陶渊明身上是寄托了我们历朝历代他之后这些文人梦想的东西,就是希望像他那样有才华,然后像他那样能够自由自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觉得我们中国文人心底里都有这样一种想法,但是能做得到的人极少。
说到陶渊明,我觉得他能成为一个隐逸诗人是和他所处的时代有着密切关系的。整个魏晋时代,是汉朝结束以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那种思想的禁锢也随之瓦解了,然后进入了一个思想解放的时代。而且从汉以后到隋朝这期间几百年是几十个政权在不断的变更,在这个状态下文人获得了很多的自由。建安七子、竹林七贤等等,都是在这个背景下出现的。
那个时候文人特别有意思,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当时是非常著名的一个人物,他特别喜欢驴,不惜重金买驴在家里养着,因为他特别爱听驴叫。他随曹操征讨的途中,返回邺城的时候,突然得病去世了。他死之后,曹丕带着一帮朋友去吊唁,吊唁的时候曹丕跟大家说,说仲宣(王粲字仲宣)活着的时候喜欢听驴叫,咱们大家就在这一起学驴叫吧,用这个方式来悼念他。后来有一个成语叫“驴鸣悼亡”,就是这么产生的。
那个时候像竹林七贤里面这些人,他们对当官儿的就是特别不屑,不把当官的当一回事儿。嵇康的一个朋友叫吕安,嵇康跟吕安关系特别好。吕安有一天到嵇康家里去找嵇康,结果嵇康没在。他哥哥嵇喜是个当官的,一看有人来找弟弟,马上就迎出来,想给他找个地方坐,吕安连理都不理他,坐在自己马车上继续等嵇康,等了半天嵇康还没回来,吕安不耐烦就走了。走之前在他家门上还题了一个字,就是凤凰的“鳯”,繁体“鳯”字拆开就是凡鸟,讽刺说你这个嵇喜就是个凡鸟,我都懒得理你。
阮籍家里办丧事儿,嵇喜好意去他家参加这个丧礼,可阮籍却对他就白眼相待。等嵇康来了他就青眼相待。嵇康和嵇喜兄弟俩关系实际很好,嵇康对他哥哥也挺好,但是他这些朋友就是不拿这些当官的当回事儿。
大家看到的嵇康与山巨源的绝交书,那里面表达的是我就不愿意当官。嵇康写道,我四十多天可能也不洗一次澡,就是懒得洗。如果当官,我得天天去衙门处理这些事情,这个很难受的,我懒散惯了。这是其中的一个理由,其中还有好几条理由,七条加两条,一共说了九条理由。并且因为山涛要让他当官而要和山涛绝交。
也就是魏晋那个时代的人,能够做到这样。由此看来到了东晋的时候,能出现陶渊明这样的人,就丝毫不奇怪了。诗人这种气质的形成,不是偶然的,它也与时代环境的宽容度是有关系的。所以我就觉得陶渊明能不为五斗米折腰,也是那个环境使然。我们不能脱离了历史环境来看待这样的问题。
今天我们怎么能把陶渊明身上应该承继的东西承继下来,实际上这是很困难的事儿。
提到陶渊明我们就想到田园诗,想到田园诗与山水诗之间的关系。其实我们还可以想到自然文学。自然文学是个西方的东西,它和田园诗、山水诗之间怎么能够形成一个新的融合,像斯奈德和寒山之间的那种融合。
我记得海子在他的一个笔记里面说过,他是很不赞成陶渊明这种文人的气质的。他认为陶渊明把一切都变成了趣味,这个趣味儿是非常害人的。陶渊明和梭罗两个人都是归隐山林,但是陶渊明只重趣味,而梭罗是重人的存在和生命的本身。
自然文学或者生态文学,有一个非常关键性的东西在里面,那就是利奥波德提出的土地伦理观。土地伦理观是说地球上所有种群成员都是平等的,人并不高贵于其他生物,也是整个社区中的普通一员。在这个理念下,形成了博物学和文学结合的写作。
对于人类中心主义或者自然中心主义的这两种极端观念,可能我们还是要折中的。怎么折中呢?我们在陶渊明那儿还是能找到很多东西,诸如天人合一的东西。当代新田园诗写作一定是要把这些该参照的因素都参照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