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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里馆外(外一章)

2025-11-23 作者:王志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作者的主业是王维研究,以散文诗来“解构”王维诗,连续发表了十余章。这种写法比较好地避开了散文诗“同质化”的题材困境,更在于以散文诗这种适合心灵对话的形式,发掘和演绎王维诗的精髓,争取更多的王维读者。

  真是缘分,我置身于竹里馆外。

  我想走进去;我却没有走进去;也许我根本就走不进去。

  层层叠叠的翠竹,仿佛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

  因为有些距离,并非脚步能够轻易跨越;

  因为有些境界,亦非凡俗能够轻易抵达。

  归来且闭关的竹里馆,只有月亮进得去,似乎也只欢迎月亮进去。

  归来且闭关的竹里馆,也只有琴声出得来,乐音如流云出岫,显然不是对于嵇康的生硬模仿;而那傲啸也出得来,如穿透寂寥之夜色的飞鹰,也穿透了我成为知音的耽想,肯定要比阮籍的啸歌更有内涵。

  竹里馆主人是想要让世界遗忘他,因为他只想与天地交流,与星月对话。

  置身竹里馆外的我,却于那些闭关不住的具有强大穿透力的歌响里,读到了缘于深沉孤独灵魂的呐喊,感受到了灌顶于我的神性力量。

  胶柱听音,这才越发感到因缘际会的神奇。

  竹里馆,那是诗意与宁静的专属区;竹里馆里只可意会的心灵独白,虽然我还不能完全彻悟,却还是获得了积极而多向度的玄妙暗示,仿佛也有了点入世亦出世之感。

  非常珍惜这种兴会神到的机缘,也欣然接受竹里馆内传输给我的超然物外的自由精神,轻松卸下了身上积垢已久的莫名毁誉,远离了焦虑、恐惧与忧郁,仿佛名士一般与自己的灵魂共舞。

  也许,这座竹里馆,注定只能存在于我的遥望之中 。

  然而,置身于竹里馆外,却与古人共顶一轮皓月,忘却了时空,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存在,我也站成了一株静默的修竹。

  与竹里馆里的丛竹站到了一起,进入精神极度自由的逍遥境界,与天地合一而倚秋风自笑,而这种感受和顿悟也化着内心的强大。

  日后无论我站在哪里,也无论要我怎么站,我都会站成这种竹的姿态,也都会站成一种高世的挺特和拔俗的潇洒。
 

辛夷坞里
 

  走入一片山坳,走入辛夷花坞。

  这个诗谷,让我常来,无数次地来,仿佛有什么缘起。

  我知道我来迟了,或者说我根本不该来,或者说不该这个时候来,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然而,我却还是来了。

  走进污俗无法抵达的圣洁,感受到比故乡还要亲切的亲切。

  大雅至美的辛夷花,高洁如芙蓉,绛紫色地高高燃起在高傲的枝头,光芒四射的沉寂。

  这些经过诗佛王维培育的辛夷花,躲过了污染,躲过了尘嚣,躲过了物累,也躲过了生生灭灭。

  这些个大朵大朵盛开的盛唐意象呵,也已经成为历古弥新而生生不息的美学文本。

  我简直没有勇气对视,怕读不懂这花的神秘,拈花微笑。

  因此,我将感应细胞全部打开,鼓足了勇气要做一回心灵的碰撞。

  然而,真怕惊扰花开花落的自然节律,只是深深静读,只能默默地谛听那精神的呼吸。

  我却还是宛如触电一般,被深度禅意击中,心中那点本能的静意也给点得霍亮,一时许多的会意,如得喻示的沟通。

  难道是你懂我趋静,才特意站成这个素处以默的姿态?

  静美是你最好的姿态。那是一种真正的静,弃绝了凡尘,揖别了所有的喧嚣和烦躁,也摒除了念心和奢想。

  开花不开花都是静,超越了物理意义的静。

  天道至寂,心与境寂,这种透心彻骨的静,让我也有了息机静虑的十分自信。

  我的季节已不年轻,也早没了那种依乎天性而开出些美丽来的任性。

  无须热闹如夏花,也无须静美似秋叶,最是渴望也能够保持一种心念不起的素净和肃静。

  宁可寂寞开无主,也要寂寞开自主。

  花开花落自做主,没有花开的荣耀,也没有花不开的悲哀;不因为有人欣赏而花开,也不因为无人欣赏而花不开;不以花开来显示我在,也不以花不开来表明色空。花开时自由自在,花不开也无怨无悔。

  花之开落,与美丑无关,与外界无关,也与生灭无关。

  辛夷花以超稳定的内心平静,或开或落皆与大自然息息相通的寂寞。

  我是为享受寂寞而来吗?我也能够享受寂寞吗?

  禅坐于辛夷树下,真不是要因花悟道。

  我却还是将那些自由开落的辛夷花,读成一部心经。

  然而,注定了我不能超离尘俗,虽然我天性好静,虽然我也愈发趋静。

  我只是想要跻身辛夷坞,成为一朵辛夷花,成为王维笔下的那朵辛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