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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篱笆》作品点评(十二)

2023-04-14 作者:王立世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王立世,中国作协会员、诗歌评论家,《名作欣赏》学术顾问。作品入选100多部选本。

 
  看见
 
  荣荣

  
我看见自己在打一场比赛
来回奔跑
一次次接发自己的球
也一次次愉快地失手
没有人替我助攻
也没有谁站到我的对面
就像许多回不假思索地转身
看见我把自己拎在手中
那总是些情绪激扬的梦
我穿着中性的衣服
羞于确认自己还是女人
我不会再被谁带走
也不会再被谁丢弃
我无法停下来
我发现幸福就是一只球
我要独个儿把它玩转
  
  打球是隐喻,奇的是自己和自己打,自己和自己比赛,不难体味蕴含其中的孤独和超然,至于胜败从结尾几句可以推断出来。这是一首写人生的诗,写得通俗易懂,但巧妙新颖,意义深邃。
  
  荣荣,本名褚佩荣,祖籍浙江余姚, 1964年出生于宁波。当代著名诗人。1984年毕业于浙江师范大学化学系。199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为《文学港》杂志主编。著有诗集《风中的花束》《雨夜无眠》《流行传唱》《像我的亲人》《看见》等。参加过《诗刊》社第十届青春诗会。曾获《诗刊》《诗歌月刊》《人民文学》《北京文学》等刊物年度诗歌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优秀作家贡献奖、首届徐志摩青年诗人奖、第五届华人青年诗人奖、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刘章诗歌奖、“新世纪全国十佳女诗人”称号、鲁迅文学奖等。
  
  山中慢

  陈小素

       
   
  一别几年,闻得你仍披满尘世的硝烟
  日日不得消停
  
  而我将身安在山里已经好久
  看闲花落地,听雨声奔走在檐上
  
  但这不等于你心怀的欲念我都已放下
  也不等于你独酌时的闲愁我真的已经消解
  
  廊前鸟飞,屋后草枯
  我在这里,不是要归隐,也不是
  
  要为行将消失的家园立碑
  为那些草木写志
  
  万物归属,皆如尘埃落地
  却不是那些过去的都可以回来
  
  我在这里,只是想远离人群
  像那只杜鹃一样
  
  在夜半时,听一听自己的哀鸣月亮
   
  这首是一首新归隐诗。古代的隐士表现出精神的高蹈,好像不食人间烟火,走向了生活的另一端。陈小素的生活状态与尘世中挣扎的凡夫俗子不同,她有“看闲花落地,听雨声奔走在檐上”的闲适和超然,两个“不等于”又揭示了她的心有不甘以及弥漫在心灵世界的愁雾。她甚至不承认自己是归隐,“要为行将消失的家园立碑 为那些草木写志”,这与古代隐士划清了界线。她不能像古代隐士放浪形骸,只能像杜鹃一样“在夜半时,听一听自己的哀鸣月亮”。随着信息化的推进,山中早已不是与世隔绝,现在的山中早已不是过去的山中,诗人认为“万物归属,皆如尘埃落地 却不是那些过去的都可以回来”。就是归隐也很难找到过去那种感觉,有点轻愁薄雾式的忧伤和不尽人意的缺憾。人们常说诗歌要有意境,从小素这首诗可以具体地理解意境为何物。
  
  陈小素  ,山西长子人。在国内外刊物发表诗歌作品千余首,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出版有诗集《素诗》。获过赵树理文学奖等多种诗歌奖项。
 
  低调

  宇向

  
  一片叶子落下来
  一夜之间只有一片叶子落下来
  一年四季每夜都有一片叶子落下来
  叶子落下来
  落下来。听不见声音
  就好像一个人独自呆了很久,然后死去
  
     一片叶子在枝头上绿了很久,然后悄悄地落在地上。一个人在尘世呆了很久,然后悄悄地离开。多么相似,大概这就是道法自然。当然,自然也有天蹦地裂、山呼海啸,只是诗人不喜欢那样震耳欲聋的悲壮,从落叶中找到了生命真谛,完成了自我认证。宁静、自然是诗人向往的生命最佳状态和最高境界。
  
  宇向,著有《哈气》《宇向诗选》《我几乎看到滚滚尘埃》《向他们涌来》《女巫师》《阳光照在需要它的地方》《口袋里的诗》《其他的事情》等诗集。曾获“第14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等奖项。
  
  我走后,一切从简

     青小衣

  
  我走后,我将把第一人称一同带走
  第二人称,也将禁止使用
  那时,我只适合用第三人称
  且是女性
  我走后,一切从简
  包括,代词
  
  这首诗像是遗嘱,年轻的诗人不应该这么早就想到死亡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对每个人而言只是时间问题,谁也无法绕过。青小衣想到了,说明她看得远,对生死大彻大悟,不像有些人贪生怕死、谈死色变。“一切从简”是本诗的主旨要义,这与很多人期望的轰轰烈烈正好相反。一般来说,如何从简都有具体交待,比如不开追悼会不立碑之类的。诗人如果也那样写,就不成为诗人。青小衣高明在从人称贴入,生前使用三种人称,“我将把第一人称一同带走”。第一人称与生命一同消亡;“第二人称,也将禁止使用”。第二人称一般是面对面时才使用,这里的“禁止”是阻断生者与死者的对话,言外之意就是再不要纠缠“我”了 ;“那时,我只适合第三人称/且是女性”。人们谈论“我”时只适合用“她”这唯一的人称。由三种人称减到一种人称,本身就是一种从简。从“包括”可以感悟到这只是表面现象,实质是“我”与世界理不清的瓜葛一下就变得简单多了,只剩下人们对“我”的评价。“死去原知万事空”,对于人们的评价诗人也不可能知晓。即使是生前,面对复杂的社会环境,诗人渴慕的也是简单的生活和精神的丰盈,绝不是那种被异化的难以捉摸和冷酷无情。诗中呈现给读者的只是一个人称,更多的内容犹如画中的留白让人猜想。很多死亡诗写得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来。这首诗举重若轻,写得平静而通透,果敢而绝决,展现出一种独有的气魄和境界。
  
  青小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32班学员。教书,煮饭,写诗,做梦,作品见于《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钟山》《飞天》《特区文学》《作家》《扬子江诗刊》《星星》《光明日报》等报刊,作品被收入多种年选本,被评为河北省第三届“十佳青年作家”,已出版诗集《像雪一样活着》《我用手指弹奏生活》《我一直在赵国》
  
  故土

  胡澄

  
  离开家乡时
  我用红布包了一撮土
  每到过一个地方
  读过一本书籍、遇到一个心灵
  我都往红布里加一些土
  我要用一生的时光积攒我的故土
  直至厚得可以将自己埋葬
  
  这首短诗,有三层意思,第一层(前两句)用家乡的“一撮土”寄托乡思,定下情感基调。第二层(中间三句),用加的土寄托精神,扩充情感容量。第三层(最后两句),发力最大,更改了故土的内涵,情感达到沸腾。岁月流逝,精神增厚。落叶归根,对胡澄而言,除了故土之根,还有灵魂繁茂的枝叶。诗人不仅仅是故土的守护者,更是精神生活的开拓者。可谓一波三折,意味无穷。
  
  胡澄,浙江人,从医为生。1997年开始从事诗歌、散文写作。作品广泛见于各报刊及诗歌选集、散文选集。出版有个人诗集《密闭的花园》《两种时光》等。
 
  为母亲守灵

  臧海英

  
给长明灯添了灯油后,父亲哭了
  哭着哭着,哭成了一个孩子
  抱住我哭。哭着哭着,哭成了一对兄妹
  哭着哭着,哭成了两个孤儿
  
  为母亲守灵,却把笔墨集中在父亲上。父亲在母亲的呵护面前,不就像一个大儿子吗?先是像孩子一样无所顾忌地哭,哭得摇摇晃晃站不住了,就抱住“我”像一对兄妹一样继续哭,真有天塌地陷的感觉。母亲这盏灯永远熄灭了,父亲和“我”从此变成了孤儿,陷入了人生的黑暗。诗中虽然没有写母亲生前如何辛劳,但我们不难想象这是一位具有东方女性传统美德的伟大母亲。
  
  臧海英,山东宁津人。出版诗集《一个声音离开了合唱团》等3部。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2015年)、《诗刊》年度“发现”新锐奖(2015年)、第三届刘伯温诗歌奖、第三届李杜诗歌奖新锐奖、第三届诗探索·发现奖等。参加《诗刊》社32届青春诗会,诗集《出城记》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6年)。
  
  为了爱

  二月蓝

    
  我愿成为一个最大最好最美的桃子
  而你,是我
  最想要的桃核,为了爱
  我要将你,紧紧地包在我的果肉里
  
  什么是爱?二月蓝用一个意象告诉了我们。在我看来,比那些空洞的抒情好多了。诗不在长,短的往往胜过长的。诗也不在多深奥,浅显的往往胜过深奥的。关键在诗人有没有真情,对生活够不够敏锐。
  
  二月蓝,60后女诗人,先后在《诗刊》《星星》《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中西诗歌》《世界诗人》等刊物发表大量诗作,部分诗作被译到国外。
  
  快要用尽我的尘世

  鲁橹


我知一切无,却弄出声响
只为提醒 
我来人世一遭

我尊重父母所赐的皮囊
尽可能让它生发出光 
照见走下去的路    最黑的部分
也从旁人那借一点亮

这世间给我的甘露
如项链绕着    我常顶着花冠
行走在流水中
请草木虫鱼看顾我羞惭的心
 
我知一切无,却弄出声响
且奉上这滔天的勇气
我快要用尽我的尘世
一句糊涂的话  一直揣着
这尘世   远没有说尽的时候
……
  人生是怎么会事,诗人想明白了,但不愿意被众声淹没,不愿意暗淡地活着,向着美好努力,但面对甘露和花冠,又生出羞惭,感恩与反思并存。 “我快要用尽我的尘世”,但“这尘世   远没有说尽的时候”。对尘世烟火的留恋,就是对美好的留恋。这首诗像一份自白,但分寸感掌握得恰当好处,意象饱满又意味深长,特别是省略号的运用,一般在后,诗人有意提到前面,不是形式上的花样,而在暗示前面想说的话还很多。
  
   鲁橹,女,湘北人。先后在《湖南文学》《飞天》《十月》《人民文学》《诗刊》《绿风》《星星》等刊物发表过作品,有诗多次入选年度诗选本。曾获《安徽文学》《大风诗刊》等刊“实力诗人奖”“年度诗人奖”,“海子诗歌奖提名”等   
  
  落日

  青海

  
  落日,落在湖水里
  那是爱情
  落日,落在我的身体里
  那是艺术            
  塔可夫斯基说:“艺术就是祈祷”
  
  我整个的生命,需要
  落日为我祈祷
  
  青海的这首诗,围绕一个静字,突出一个静字,她写出过“我就是寂静本身”这样禅味十足的诗句。《落日》有了动感,但还是写静,不过是以动写静罢了。她的落日,一点也不消极,为爱情而落,为祈祷而落,为生命而落,落得那么美好,落得有声有色,落得有情有味,落得无声胜有声,落得境界自出,落得意味无穷。
  
  青海,山西广灵人,现居晋城。诗歌散见于报刊与网络。
  
  抱紧我

   莫小闲

  
  我对透明的空气说
  对那个正在角落里看着我的人说
  空气和角落明显颤了一下,仿佛呼吸急促
  
  我相信,隐身人藏在我的衣柜中
  就在我的裙子的某种颜色里
  或者是白,或者是黑,也许浅蓝,也许粉红
  
  我恳求,我哀求,我跪求
  现在我命令——
  出来,抱紧我!黑暗它无动于衷
  
     《抱紧我》一看题目,就可能误解为情诗。其实这是一首写孤独的诗。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悌下”,在浩大的时空把孤独几乎写绝。莫小闲在狭小的时空把孤独写得深入骨髓。一个“紧”字让我们从反面想到一个有思想的生命与世界的疏离,抱紧就是与世界的亲密。一旦放手,就会重新陷入孤独。诗人这一声呼唤有效果:“空气和角落明显颤了一下,仿佛呼吸急促”。诗人把隐身人想象得与自己最亲近:“我相信,隐身人藏在我的衣柜中/就在我的裙子的某种颜色里”,但仍不能排遣孤独,从恳求、哀求、跪求到命令,情感升温,愈反衬出孤独之强烈,结果“黑暗它无动于衷”,没有回应。周围是冷漠,与世界的疏离依然。与陈子昂相比,莫小闲由冷抒情转为热抒情,热中的冷比冷中的冷还冷,呐喊中的孤独比静默中的孤独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