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让我安分守己（组诗）

麻雀翩飞
 
这个时节，街面冷清
热闹的，是一群麻雀
它们时而翩飞，时而聚在一起
叽叽喳喳议论着一些街头巷尾的
小道消息
 
又一家实体店关门了
觅食的人，如街头落叶
翻滚着，一不小心，掉进了垃圾桶
 
这个时节，只有麻雀翩飞
觅食的人，还真不如这群麻雀

 
坚硬的斑鸠
 
有一只斑鸠，选择了我女儿房屋的阳台
在那里搭窝孵蛋
而我，也选择了到女儿那里养老
 
我不动声色，尚还能迈动双腿
在窗台上，我给它送上食物和水
送上朝霞和祝福
当然，我不能将暮色送给它
 
仅过几天，就有几只小斑鸠出生了
它们啄破了坚硬的蛋壳
而我，还没走出女儿那扇
坚硬的房门

 
一棵晚开的桂子
 
是的，它错过了季节
在霜降时，才吐出芬芳
它的细眉敛眼，它的瑟瑟
单寒，换不来秋天的悲悯
最短的花期，仿佛在度光阴劫
我在与它的对视中，目光
也不由得瑟瑟躲闪
就像躲着早衰的中年

 
一枝单腿的残荷
 
就着月光，才看清一枝单腿的残荷
在满塘泥沼中站立
秋风雕刻它满脸皱纹，露珠
在它身上，再也做不成一个完整的梦
支离破碎的，也像是我的人生
芦苇虽然早白了头，但仍有
几根骨头一样的苇杆
在向着冬天的深处，和这枝残荷一样挺立

 
栾树顶着一片光明
 
明亮和热烈的事物，是我多年的向往
栾树的头顶，就顶着一片光明
 
道路的两旁，浓荫构成的黑暗
暂时让我们失明。鸟鸣掉进耳内
像是混沌世间，石头落去深潭的声音
 
突然秋声喧哗，栾树
像被一个路人，按启了时光的开关
光明渐次亮起
 
我们醒来，恍惚又过了一世

 
石阶旁的一丛野菊
 
从南山荷锄归来，在篱笆旁的石阶上
我稍作憩息。烟管磕下几粒烟灰
顺势开出了几朵野菊
 
我把眺望的目光抽回，把屋顶上的寒烟
笼在怀里，把石阶上的霜迹渐渐捂暖
桑树颠上的那声鸡鸣
缓缓推开，老屋两扇
沉重的木门
 
老屋内，有人在病中沉吟，有人
在酒后咏诗。落地的声音
在寒风中依次绽开
 
我迎风流泪
和野菊一样，金黄色的泪液
滴滴
滴在石阶上

 
裸裎的银杏
 
真正敢向天地裸裎的，只有银杏
把自己赤条条交付出去
 
我有三千甲冑，也抵挡不住世人的目光
再华丽的衣表，也遮掩不住一颗瑟缩之心
 
冲天一怒，落叶如雨
大地一片金黄
 
再高贵的人生，也有谢幕之时
这一场浩大的仪式，恰恰被你我所见

 
一只仍在觅食的白鹭
 
河流干涸，池塘挤干了仅剩的一滴水
一只白鹭，单腿站在泥淖中
像一个芭蕾舞女，站在最后的舞台上
一次次地谢幕
 
秋风掀动树叶，就像是偶尔给一两次掌声
也算是世界给予的一种奖赏
其实，再优秀的表演，也挡不住
饥肠漉漉
 
生存还是死亡，这个宏大的哲学命题
在白鹭的眼里，抵不过一枚
小小的田螺

 
秋天，让我安份守己
 
秋天，水稻被冠以彩色
我不敢，亮出镰刀
 
秋天，大阐蟹横行在餐桌上
我不敢，献上筷箸
 
秋天，菊花醉倒在篱笆旁
我不敢，递上酒樽
 
秋天，村里的姑娘走进城里
城里的小伙来到乡下
我都不敢，搭上一句话
 
在秋天，我多么安份守己
唯有时光逆流而上

 
细瘦的河流
 
我知道，这不是泪水
我也知道，没有谁的泪水
如此细瘦，如此寒冷
 
卵石在难得的深秋阳光里
翻晒着一些过往。水迹
是结痂的新旧伤痕
 
芦苇低垂。芦花上挂着的一枚树叶
有着落日一般的沉重
人世间哪怕浊浪翻滚
也代替不了，我的泪水汹涌
 
谁的命运，和这个破败的村庄一样
在细瘦的河流中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