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颜色（组诗）

红色
 
当第一片枫叶，在无风处坠落
我们便知道，季节的暴力已经开始
红色，不再是热烈的允诺
而是叶脉里，终于流出的创口
它暴露了整个夏天曾努力掩饰的疲惫
像一张被撕开的老照片
模糊、锋利，却带着无法挽回的温柔
我们不谈论死亡
死亡不过是颜色，在重力的指引下
对土地，最坦诚的回归
 
 
黄色
 
黄色，是金属在时间里的屈服
一条荒芜的铁轨上
风，是唯一仍在移动的物体
它吹过枕木，读着一张生锈的车票
远方，炊烟像一个迟疑的问句
升起，又被更庞大的虚无轻易驳回
所有房屋，在黄昏里
都呈现出一种等待被拆解的姿态
我们将自己锁进光线里
任这铁锈般的安静
完成它无声的裁决
 
 
蓝色
 
蓝色不是海，也不是天空
蓝色是夜最深处的骨骼
当所有颜色都被收缴
剩下的，只是清晨五点的街灯下
一种干净的、冷漠的真相
它与我们体内的血管相通
提醒我们：人是多么脆弱
而思想，是多么坚硬
我们用咖啡和沉默
抵抗这一片，透骨的蓝
它不给人希望，也不予安慰
只是客观地存在着
像一面，不容争辩的镜子
 
 
绿色
 
绿色，终于被驱逐到墙角与砖缝深处
苔藓，是生命最后的防线
卑微、潮湿，却拒绝干燥
它依附在文明的废墟上
像一块被遗忘的胎记
你的皮肤，记住了盛夏雨水的重压
和某种植物绝望的挣扎
腐烂不是结束
腐烂，是另一种
缓慢的、向内渗透的生命形式
泥土以难以察觉的速度
将一切记忆，重新命名
 
 
秋天的颜色
 
秋天的颜色，不止于叶落
它藏在空气里，藏在铁门的吱呀声中
藏在老人肩头的阳光
在一张老旧桌布的褶皱里
在一声未被回头的问候里
 
黄昏一层层压低
风带着某种告别的重量
路边的芦苇，像一群沉默的听众
聆听世界的退场
 
我们曾以为季节只是天气
后来才懂，它更像是一场清算
时间收割了田野，也收割了语言
留下光，留下空白
让我们在其中看见自己
 
秋天的颜色，是无声的勇气
它不喧哗，不悲伤
只是悄悄地，照亮腐烂的事物
让一切终将凋零的事物
在倒塌前，仍有一次完整的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