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光的人

一、罪
 
他小时候偷过一次鸡蛋
那年雨大
母亲把他抓回来，打断一根树枝
 
后来每次煮蛋时
听见蛋壳破裂的声音就会心慌
 
他一辈子都不敢看别人哭
总觉得
那眼泪里
藏着他小时候没还清的歉意
 
有些人
一件错事，抵一生良心
有些人
整片粮仓都拿走了
睡得比谁都安稳
 
 
二、井口
 
村东头那口老井
早年打水的人多
水也甜
 
后来人家都装了自来水
井口就结了一层铁锈
但水还是清的
只是没人再喝
 
有一年旱灾
人们又回来
说这水救命
 
人性也一样
冷的时候，才有人惦记
 
 
三、笼子
 
他每天早上在阳台撒米
那只灰色的鸟就飞来
吃得欢实，又飞走
 
他不动声色地把米往笼子里撒
 
人性就是这样
喂了你，就想把你留住
 
 
四、镜子
 
镜子从不说话
但能让人看清自己
 
有时候你照镜子
觉得人还行
不是很差
 
但换个灯光
换个时间
那张脸，就不认识了
 
人也一样
不是善变
只是被不同的光照了一下
显出了不同的伤品
 
 
五、假花
 
不谢、不掉、不脏
有时候，比真的
更体面
 
那年他站在灵堂门口
望着满地塑料花
没流一滴眼泪
 
他记不清母亲最后穿的衣服
但记得那花香，太浓了
像在掩饰什么
 
 
六、这世界不适合太好的人
 
她每天在公司烧水
扫地，买早餐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工资比谁都低
被裁员时
还感谢领导给她机会
 
她走后
那把扫帚靠在墙上
好像也没留下过灰尘
 
 
七、一张脸
 
他练习微笑
练习在人多时
把眼睛放在不会刺痛别人的位置
 
他练习说“没事”
练习在夜里不说梦话
练习让自己
起来越不像自己
 
 
八、他们都说那是好人
 
他常帮邻居扛米
也不和谁吵架
从不说重话
 
直到他跳楼那天
大家才想起
从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人要是总不生气
也许
不是心好
是心死了
 
 
九、门缝
 
他从把门关死
也从不彻底打开
 
他说透气
其实怕进，也怕出
怕门外有贼，也怕门后不够干净
 
他信任的方式
是一道门缝的宽度
 
 
十、晚风说话了
 
有些人
夜里喝酒
不是因为孤独
是怕晚风太静
说漏了真话
 
人心这东西
不是不想说
是找不到合适的听众
和能承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