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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祷》(组诗)

2018-03-09 作者:姜华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第三届签约作家姜华诗歌作品选。

道歉书 

我这一生欠下的太多,恐怕
加上来世都是负数
现在我要真诚地道歉。父母远在天堂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向父母道歉 
我常常语塞。多少苦难和期待 
从眼角滚下来
 
我要向妻子、和儿子道歉
我的速度已追不上妻子的白发和
儿子的个头。我想对亲友 
老师和同学道歉,可是
他们中的一部分已在生活走失
今天我说出道歉,有些心虚
 
我还要向我曾经走过的路
吃过的粮食、蔬菜,烧过的柴火和
穿过的衣服道歉,它们养育了
我的另一部分。可是它们提供的大部分
能量,被我在迁徙途中挥霍了
最后我还要向我的恩人、仇家和
曾经不小心踩死的一棵小草,道歉   
 
我知道我的道歉苍白、无力
微不足道,甚至有些矫情、虚伪
可是我仍在努力,把一盏微弱的灯光
举过头颅

 
请允许
 
请允许蝴蝶在白天演练歌舞
乌鸦在夜晚哭泣
请允许有毒的花在阳光下绽放
善良沿着黑暗潜行
请允许蚂蚁闯一次红灯
耍猴的人在街头被猴耍
 
请允许荨麻隐藏起杀人的利器
温顺的岩羊长出凶恶的表情
请允许一位老人把醉酒的汽车撞翻
一只未婚幼鸟意外怀孕
请允许阳光向低处移动
一棵行道树说出善意的谎言
 
请允许卑微的人享有幸福  或忧伤
一只麻雀怀揣飞翔蓝天的梦
请允许美丽呈现,也允许丑恶生存
请允许宽容,也允许狭隘
请允许在风暴中沉默、犹豫 
一些人悄悄走向黑夜
 
现在,请允许我在尘世中
摇晃或,徘徊

 
幸福的小
 
一头牛犁了一辈子地, 老了
被主人卖掉,它解脱了也幸福了
少妇在路旁掏出乳房哺乳,羞怯的脸上
溢满了幸福,我还看到一个乞丐
在马路上拾起一截烟头
点燃一脸幸福
 
庄稼遇上了好年景是幸福的
夜鸟不再为饥饿、和寒冷发愁
也是幸福的。有人急于渡河
恰好有船摆渡,浪迹天涯的人
回到了家。在父母坟前流泪、或诉说
也是幸福的
 
所有的人都拥有过幸福的时光
他们的幸福,也是我的

 
说出
    
在这个北方寒冷的冬天
我想说出木炭、阳光、生铁和
那些被风雪埯埋无名的人
我要说出那些动物、和植物
在迁徙途中落入陷阱
死亡的壮烈。一场大雪屏蔽了现场
 
风雪过来的时候,所有的树都在弯腰
那些野性的风试图揭起
树木身上用来御寒的矜持和
凝固的泪水。现在我想说出生命的短暂 
脆弱。说出这个词,我的头发白了
 
我还要说出,大地身穿孝衣
父母的脸上全是风霜
说出生存的艰难,妻子和儿女
说出柴米油盐,衣袖灌满烟火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风雪中
面目全非

 
在外省

我要告诉你,那个有病的人
被一张野广告粘在异乡电杆上   
风一吹浑身都疼,外省没有神医
上帝存放的经文字迹模糊
有稔熟的方言,如夏夜之蚊
叮我
 
身上标注的气味、和旧病
大多源于遗传
叶子在月圆之夜,拽住一棵树
痛哭。半阕月亮挂在树稍上
一半内伤,一半风寒
 
一个地名,陷入地图深处
像一双手扼住我的喉咙
 
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
我的行囊湿了
 
 
垭口的风

秦岭伸出手拽我,去寻找功名
可是垭口过来的风,挥着刀
内心的铁正在被瓦解
那些风试图把我逼上绝路
一棵枣树努力抓住悬崖 
飞过垭口的叶子,正在接近真理
 
天蓝得让人绝望。几片
路过的闲云,有一种飞翔的眩晕
是谁正在打开隐喻
生活像一把枣子,酸,也甜
几根有毒的刺,躲在暗处
一双眼睛离地三尺
 
我内心生长的火焰,想焚烧一切
包括眼前的风,荒芜和鸟鸣
包括那只怀揣阴谋叫春的猫和
这个阳光紧俏的十二月 
我要让大地上的植物和动物怀孕
做我前世的豢养的文字 
 
站在山垭口的我 
终将被风吹落,归隐尘埃

 
窗外,一只鸟飞过
 
我现在这样叙述,这个春夜
肯定有一只鸟,从我的窗前飞过
呼唤我。这是一只有病的鸟
它的声音低沉、忧伤
浸湿了窗外的月光,让风
哑了嗓子。在这个病毒肆虐的夜晚
一只鸟轻易地说破了世事
 
我允许它诉说自已的欢乐、和失意 
甚至疾病、天灾、人祸和
卑微的身世。也允许爱我的那一只
离开我,栖息在他人枝头
我看到一只乌鸦绕道 
侧身躲过世俗的追杀
 
何时才能收拢翅膀、和欲望
四十年前抛出的诱饵 
灌满了世间风雨。高举信仰的
飞翔者,相忘于江湖
有梦想长满羽毛,漫天飞舞
这个夜晚,我唯有抱紧自己的骨头 

 
冬天的梦
 
有几棵树, 终于没有捱过过严冬
当我的记忆被时光掀翻 
父母变成了纸片。我的亲人
朋友,他们中的一部分
被嵌进了天堂、或地狱。还有
故乡的那些地名、和方言
隐身如夜色。也许有一场雪
或者暴风雪
 
中年的孤独就像一座山
压得我昼夜都在喘气
有奇怪的梦裹着雪,钻进夜晚
像一尾尾游动的银鱼,高举灯盏
冬天的夜晚漫长如墓地
一只公鸡吼哑了嗓子
 
身体里尚有些余温在挣扎
家族未凝的血,仍在穿针引线
我知道,风雪过去的时候
温暖会回到人间

 
年味

素食时代的腊月,炉火守着一堆
寂寞的肉食、蔬菜和水果
滋味越来越淡,年的味道
也一样。守岁的时刻
暂时收拢匆忙的亲情、和温暖
年夜饭,一盏摇晃的烛光
 
寒冷让梅花都懒得开了,传统的品种
尽在时光中丢失,只留下
一些若隐若现的胎记
就象故乡那条断流的河床
遗下无数结痂的伤口
圣诞树上的叶子,被风劫持一空
 
呈上落花生、大枣糕、红包
和内心置放的花束,虚位以待
春晚已近尾声。母亲仍像当年一样 
站在大门口, 她头上落满了
前朝的雪花

 
醒石
 
现在  它就坐在我的书桌上
悄悄注视着我,一言不发
下午6点20分, 走廊里一片寂静
我听到夜晚过来的脚步声
独处陋室,凝望面前这块石头
突然有一种微寒袭来
 
一块世代生长在江边
宿命的石头,只因怀揣了出走的野心
不知被狂潮恶浪,掀翻了多少跟头
卑微的身世,一次次被颠覆 
篡改。现在它安静地坐在我对面 
一言不发
 
一块普通的石头,抱紧自己前世
终年在浪涛上奔跑,有激越的跫声
凄凉、绝望,金属一样呼喊
把尘世坚硬的修辞砸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