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两首）

《父亲》

一天二十四小时
一年三百六十日父亲
满山庄窝铺大家小户
没有人像你那样
精打细算过日子

爷爷过早离你去
你一锤定音掌管家事
从学堂回家执羊鞭
七十ニ只壮羊做你的伴
供老三上学到都市
将就老四倒插门到镇上做女婿
父亲，而你自己
直到三十岁才将媳妇引进门
多子多福
这是你一生信奉的真理
别人认为是苦的
你却视为美差事
当队长七年村里发富
四个儿整整八只眼
没见你白拿队上一个子儿
你，一生清酸过日子

父亲
叔叔们都说你是命中注定的
只会受苦，不会享福
你笑笑从来都不言语
多少年，我的诗比不上你人格的十分之一
邻里居外过喜事
别人拿得礼钱少成笑事
父亲，你拿的越少人越服

你的身体没人不会知
夏天，你汗水流得像洗身子
冬天，你和风比喘不在乎
父亲，告诉我
截一根枯藤老枝做靠椅
能省多少恶心钱
你偏偏不顾不是晴日子
遗憾啊，父亲
四个儿四根顶梁柱
没来得及为你撑起一间毛草房
你就在一个潮湿的日子
像抛一件旧衣服一样
轻松潇洒自己把自己
抛谷底


《父亲十周年祭》

正如雨水归于河流，河流归于大海
也如鸟儿归于枝头，树木归于森林
我的父亲，归于他生活了78年的土地
整整十年了。正是冰雪消融时分
2011年2月初一，至2021年2月初一
归于我同样迷恋的，叫做小辽河的土壤

你不能说是离开、远去、消失
用这样的词不妥，不够直接，不接地气
应该说是一种生活过完了，选择另一
环境，场地，重新过上一次。
或者说，是经历了太多暴晒、炙烤
在厚厚的土层下面找个洞穴，避避光
退休归乡一样歇歇脚，乘乘凉
木然立于你的坟头，我泪眼迷离
还是由不得呼喊：爹，儿想你了

想你在世劳作的七十八年光景
春种夏锄、秋收冬藏，你是
数得上的好把式，叫得响的庄稼郎
破衣烂衫裹身，粗茶淡饭充饥
那是常态，是那个时代普遍的生存模式
当年是祖父，用扁担，一对荆条箩筐
把你和姑姑从林县挑到平顺，再到小辽河
你有一个姐姐，三个弟弟（二弟夭折）
虽然极不情愿，我们的三叔在去年夏天
和你、以及我四叔一样，胃病不治
急匆匆去找你们，和你们兄妹会面了
不知久别重逢的你们，是喜？是悲？
论前世的感情，你们一定席地而坐
彻夜长谈。说了数不尽、道不完
也只有你们那个世界才知道的话

除了两个夭折，一个送养。膝下
你有三男两女，一共五个不争气的孩子
始终名正言顺挂在你的名下。想必
坟头墓碑上的名字，你都一一看到了
那是三周年时，我们兄妹五个给你立的
这十年，后来都发生了什么变故
想必我们兄妹做梦，托梦给你送达不少
不过，你和我娘活着时一样
有时似懂非懂，有时不懂装懂
有时干脆两只眼睛都闭上
洋装电脑死机，软件卸载。坚持你
固有的，也是最高级别的生存哲学

阴阳两隔，这是最残忍的一门课功课
理解与否，是否管用、靠不靠谱
谁都要学习，辨别，甚至进修。
十年了，爹，顺带我分别十七年的老娘
我们兄妹五个，还有清一色的侄儿孙子
齐刷刷一字排开，向你报到，来拜你了
在坟头，为你添土，扶碑，上供
洒酒，烧纸，上香，磕头，祭拜
而后我们兄妹便各奔东西，四散开来
不过，爹：你不会寂寞，我们一直在线
那坟头直直站立的一柱柱香，一明一灭
就是儿孙们无意中为你架设的5G手机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