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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心灵的故乡

——答美国《艺术写作》杂志编辑问

2020-03-18 作者:顾偕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庄严中的磅礴,忠诚与捍卫,神性的赞颂,无尽的活力乃至某种宗教感神秘的渗透,这些均是形成一部史诗必备的要素及基本条件。

 

  编辑:何谓抒情诗(史诗)传统?

        顾偕:应当说所有的抒情诗之源,几乎都是发轫于人类早期的史诗,东西方历史发展虽不平衡,但民间的诗歌形态出现,于这一点上却是惊人的相似。一般的抒情诗包容性较小,题材的发挥亦有所限制,加之篇幅不宜太长,影响力自然就逊色于史诗。因此,我们要关注抒情诗传统,必须弄清楚何谓史诗。若忽视了本属于基座的事实,凭空抽象地简单来谈一种抒情诗传统,我认为这样的回答亦是草率而不客观的。追溯人类历史,尤其以古希腊与古罗马为例,由于战争给社会带来的强烈撞击,文明的价值开始于破碎中,反倒洋溢起了一种恢宏而精彩的气息。这种壮美的不幸,夹杂着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由此便使充满血腥和征服的风俗,成了艺术追怀的对象,成了只能由艺术来流传历史的唯一的审美特征。因此可以这样说,最初人类的历史亦都是诗性的历史。虽然他们大凡是在悲凉气氛中延续着岁月,是在杀伐和蹂躏中,缓慢地推动着历史的前进,但诸多苦难却是深刻而丰富的,亦是自由和锁链注定要爆发冲突的每一种高潮的展示。这种激情的产物,一旦揉进了人们渴望的希望与崇高,所有的黑暗与艰辛,自然就构成了一部史诗,构成了当初人们超越于沉重现实的种种瑰丽的精神图景。当然。真正的史诗无不又是于创造中开拓其生命力的。它会在厚重且绚丽的梦想中蕴含不息的阳光,它会在清晰地自然映衬下,永远飘荡起数之不尽的浪漫和释放。为什么说那些史诗的真实性,至今读来仍会这般亲切和千古不朽,就因为爱在其中,已成了一种贯彻坚强的主题,心灵于种种生动的叙述间,亦完成了它所能真挚面向未来的意志的里程碑。

  优秀而杰出的史诗传统当今基本不复存在了。科技进步和时代的高速发展,已使人性很难再像过去那样,有耐心需要反复流连一种朴实的刚强,一种热情冗长的谣曲,甚至于世俗世界里,人们更无必要继续去追逐那种语言的奢华,以及如何去关心一个黄金世纪的什么兴盛了。因此,太实际而又强的现实,似乎早已与史诗绝缘,同样亦就无甚传统可言。

       庄严中的磅礴,忠诚与捍卫,神性的赞颂,无尽的活力乃至某种宗教感神秘的渗透,这些均是形成一部史诗必备的要素及基本条件。而思想境界的大小,本质阐述得深浅等等,则又是影响一部史诗成败与否的关键所在。此外,所有的史诗传统,无一例外又都是在讲述或反映着一种人类抗争的价值的,这主要包括有:如何唤醒自身的命运,和怎样才能开辟好人类未来的道路。而一般抒情诗所能倾注的,多半是一些情绪的宣泄,感官的舞蹈,以及总是在表达一种魅力嬗变的情思。因为形式和内容的局限,一般抒情诗亦就鲜有高峰之作。

 

       编辑:谈谈你作为诗人与作家的生活。

       顾偕:世上很少有相当明显而特殊的诗人和作家的生活。如果有的话,那亦不叫生活,而仅能算作是一种生活状态。因为生活往往应该包含一种完善及平和的因素,更多的应是一种已然越过了艰辛的富足的蓝图,生活其实是种十分美好的字眼。艺术则不同,艺术创作是时常需要以动荡和激情来补充光彩的内涵的。为此,许多年来,我一直在苦闷与困惑中流逝着岁月。我一直在想着生命为何物,追求的意义,究竟能为生活带来何种终极的满足?!我还一直想弄明白“纯粹”这一概念,到底是在指什么?神是否在某处,亦已看到了我们人类这种孤独而忧伤的狂欢,看到了我们在轻浮的信仰中,盲目的凌驾于万物之上?!作为诗人和作家,尤其作为一名东方的诗人和作家,我们所谓的生活,其实早已被那些难以推开的重重病态的压力挤碎和打垮了。假相的抒情,民主的面具,可悲的优越,无奈的表现,多变的道德舞台,欺诈的空气,虚伪和狂妄的流行,致使我的生活在不断涌现的形而下的恶劣充斥中,毫无朝气地一发不可收。外在的浮华,欣欣向荣的粉饰,卤莽的政治,顽固不化的人民,制度的恶性裂变,以及正义的游走不定,凡此种种,怎么能让一位敏感的追索者片刻有生活的宁静,怎么又可能使一位理想主义者摆脱现实的嘲弄,进而安详地能于自己梦想的天地,终日仰望到一片真理的灿烂的天空?!

       有一种死去的生命仍还在生活,那就叫麻木。多少人在麻木中再能孕育渴望,再能于单调中呤唱着生命的故事,恐怕亦只有真正的诗人和作家,愿为这种遥远的愿望乐此不疲,还在竭力为他来世的伟大经典,坚忍不拔地宣扬着人文的胜利。譬如诗,诗在此时便成了这些神圣精神的守卫者心灵的故乡。好诗永远是种前所未有的高雅安慰,亦是能给一切心灵漂泊者,生活以外永久的居所。

       反观现实,我们真的已拥有生活了吗,我们明白生活的本质是什么了吗,我们何时才能感到死亡与生活已不再陌生,我们究竟能靠什么完美地完成自己的一生?在未来的生活中,我们现在的一切,其实都有可能是无知的。

        编辑:请你谈一下诗歌的远景。

        顾偕:严格地说,就我们这个国度看,目前诗歌创作已不适合有任何乐观的展开了。这就像一个没有光彩的年代,不会允许自由的花朵蓬勃生长那样,我们太多历史的创痛,已使智慧没有能力再可以想象什么光芒的存在了。也许极少的个别诗歌,还会于认识的深处,洞察到一些事物与命运之间仍在振动着的意义,甚或能够清晰地看到某些异端的活力与思想的明亮,但感觉毕竟很少是事实,迷宫般漂亮的闪烁,毕竟亦是有限的。因此,对于我们这个国度来说,谈及诗歌未来的远景,可能只是一个奢侈的计划。因为少了宽容与爱的前提,丧失了理性与和谐的空间,纵然诗人和作家有再多的灵感和再大的抱负,他依然是没有任何权力能用诗歌去改变什么昏暗的。

       思维的风险,有时确实是比血与火的搏斗更可拍。谁愿不计代价地献出人类理想的火焰,谁愿在风暴中寻找一片苦行之路后终于展现的新天地,谁愿独立于世地总是在将真理的思想变为一种简单的启示,谁愿永无满足地一直在将永恒的希望高攀于所有世俗的诞生,倘若不能连续做到这一点,不能像一名探索的战士那样以超凡的勇气驾驭视野,甚或不能以摧毁的出色,进而建立起一个全新的幸福时代,即使我们有了所谓的诗歌远景,那样的“远景”,试问又能为一种生命的诗歌,提供多少一席之地呢?!

  东方亟需一种先知式的诗人,来改变我们目前这种毫无创造风貌的诗歌命运,亟需一种哲学的诗歌,首先来评价我们当下纷乱而秩序荒谬的种种虚弱的正常。开辟后的变化,决裂后的新生,价值的重新起点,力量与美的崭新融合,辽阔而深刻的展示,逻辑的引领,超越的丰收,以及崇高的循环,以及个性的张扬与持续,以及对时间的占用与抚慰,等等这些宝贵的有机体,一旦汇成了一种梦幻的景象,一旦形成了一个热情的世界,我们的诗歌就有救了,我们在所有进步的实践中,亦就有资格开始谈起一种诗歌的真正的远景了。

 

                     2008-3-30于中国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