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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当代诗歌36家:班果

2018-04-30 21:42:18 作者:班果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青海诗歌创作再传喜讯,诗人马海轶、杨廷成选编的《放牧的多罗姆女神》——青海当代诗歌36家是以“青海”为单元选编的一本诗歌选集,纪念新诗诞生100周年,选编范围为生于20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的36位诗人作品,书名来自昌耀的同名短诗。这本书从侧面表现了活跃的青海诗歌创作和活动现状,折射了青海诗歌界与省外诗歌界的积极交流与互动。
 
班果 男,1967年出生于青海省班玛县,祖籍青海化隆。少年时代开始写作,已有数百首(篇)作品发表于国内多家报刊。曾获《民族文学》《诗刊》及青海省人民政府优秀作品奖等多项奖励。1991年出版诗集《雪域》,1992年参加“青春诗会”。199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任青海省文联党组书记、主席。
 

 
胎儿从母体里找到通向世界的道路
黑色的眼睛看到雪亮的光明
我从自身找到通向自由的道路
热烈的心灵变成深刻的孤独
其实道路是昙花一现
而生命总是信心百倍地出发
沉默的鸟,藏匿的光
不能为我呈献一支宿命的歌曲
我的血液像一条咆哮的河流
我的心像远离身体的飞鸟
那滴落的时间里能听到人类惨痛的呼救
不能停止
即便那传说的猛禽就在身后
我怀抱的种子不能失落
光遁或者水遁
我从一种清澈的境界避开众多的强盗
还没有到达目的
从内心已经诞生了我卓越的歌曲
 
青稞地
 
谁在最初的一粒种壳里睡着
生命的源头一片新绿
古老的石磨在深山悠悠地伴着太阳旋转
还记得我们祖先的笑模样
低低飞翔的风犹如扩展的胸
运动于死亡之上
这个富庶的年头我们怀念挥洒的汗雨
 
他们是不是不回来了
一柄月牙在星空收割死去的万物
我们的大地上有许多新打的井
鲜亮而幽深的泉眼
而今天我们的唇却感到干渴,因为你
我的女人,我的母亲,我的苦难的偶像
 
那时你是新世界的主人
用石头开辟的第一片风景繁衍无穷的后代
而你却被时光的手狠狠推倒在深壑
被云埋葬在阳光的深处
在你高悬的遗体照耀下我们焕发了青春
在你死去的血脉里太阳开始了循环
 
麦地里千秋不起的我被一颗露珠击中
嗬,又一眼崭新的泉突
我像一只碎陶罐睡在青稞地边
一只无穷温柔的手在我头顶
 
水的眼睛
——悼奥克塔维奥·帕斯
 
水的眼睛阅读岩石
动与静,矛盾的一对
以潮汐,以温柔的浪头
水的耐心是绝对的,无代价的
 
墨西哥的岩石,火山的高塔
一个冰雪的青藏难以救援
覆盖炎热的大陆啊
我谨以一页经文祈祷清凉
 
太阳历还在运行
这铭记了时间的岩石
宝贵的岁月变成花园,日子变成花朵
暂时与永恒,水与石头
 
而水的眼睛像处女
潮汐仿佛眼睛的开合
在重叠的古海岸线上
我也读到了你,水的眼睛
 
古老的幡在雪域悬挂
像最远的祭奠
水的眼睛在黑夜里闭紧,不再睁开
岩石渐渐开始搏动,在水中央
成为水的心脏
 
仓央嘉措的昼与夜
 
“白纸写下的黑字,
一经风雨就没了;
未曾写下的心迹,
想擦却无从擦起。”
 
那个写下如此诗句的少年,
白天,他是无上尊贵的活佛,
夜晚,他是浪子宕桑旺波
在一个禁欲主义的领地
他从哪里盗来自焚的火?
在高于群山的布达拉宫
他从何处觅得木梯
一夜间降落,黎明前又返回?
 
研习佛经的弟子,蘸点唾液
掀起又一页,内容紧接
心中谨记佛的教诲
时时念诵经卷,尘心已灭
 
但黑夜带来了最大的痛苦,一盏
小小的酥油灯不能带他到达光明
在人与神之间,在灵魂的岔路口
心是他面前最高的雪山,不能逾越
 
于是,他说:
“凝神冥想喇嘛的容颜,
却无法出现在心间;
不曾去想情人的倩影,
却不由地出现在眼前。”
 
藏地安多
 
如果众水需要证明自己的血缘
那源头闪亮的脐带在指认你
在雪域 在高处的产床
你配享母亲生产的荣光 配享
儿女们呈献的蓝色哈达
 
如果群山重新寻找失落的族谱
那些闪光的男性名号:
阿尼玛卿、巴颜喀拉和年保玉则
一组父亲的姓氏重塑了雪峰
你有权以王者的名义分配天空和四季
 
如果黄金询问来路 白银打听去处
褐色的盆地,它紧闭的嘴唇在启示
如果飞禽祈求庇佑 鱼类恳请安居
蓝色的圣湖,你纯洁的双眸正好接纳
 
如果心在寻找归宿 灵魂
还在跋涉中渴求方向
安多的古寺 你的大殿宜于休憩
你长案上供奉的长明灯
适合指引,并且超度
 
贝尔加马卫城,遇见一位少女
 
山上的卫城,山上的剧场
还有什么能守卫,除了希腊式的石柱
风和时间攫走了宫殿
和那些没有眼珠的雕像,只剩下
枯坐千年的石头
和一座不长花草树木的山冈
 
石柱顶上的巨石摇摇欲坠
一阵风吹过,它却纹丝不动
一切已经凝止,只有环形剧院从山顶
向下呈扇面铺开,向着大地的深处
向着咆哮的石头的洞穴
 
而你正从其中升起
一件黑白方格的外套将你罩住
你从中升起,并且开始绽放
就像玫瑰,被枝叶环抱并且怒放
 
你其实只是拾级而上,
但你确是从大地的深处活生生地
脱颖而出,并且生长,并且摇曳
而当你依偎石柱,我能感到它的颤栗
感到它的骨节嘎嘎作响
 
蓝色的爱琴海 你的眼睛
有着古希腊式的忧郁
而你的血脉或许属于突厥,
或许与罗马有关
但在此刻倾圮的神殿
石头们找到了过去的神的雕像
 
在那一瞬间,我确信
你的美重新创造了历史
 
土耳其
 
突厥的铁蹄 奥斯曼人的弯刀
席卷 像从地图的某个边角开始
世界在经历一次折叠
土库曼的羊皮 铺展
直至爱琴海边
而塞尔柱人的毡帐最终,在
拜占庭辉煌的宫殿之侧 驻扎
 
君士坦丁堡或是伊斯坦布尔
名称并不重要
蓝色清真寺的塔尖 圣索菲亚教堂的塔顶
共同支撑着你城市的上空,并且有
同样的鸥鸟栖落,清洁工人
每日得清理同样的白色有机物
 
你卸下了马具,弯刀早已生锈
并且陈列在博物馆
你西装革履,品着咖啡
回味着小亚细亚的历史:
复杂而纠结的历史:
一个陈旧的帝国,一个相对年轻的共和国
城市早已变成了马圈
坐骑嗜油,但必须得以欧IV的标准排放
 
是的,成为欧洲是一种标准
从法律到相貌,我很难为它做出区别
城市干净有序,草皮经过修整
行人目光温和,打量着这群黑头发
黄皮肤的异乡人,礼貌而克制
 
但在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山区
一位乡间农民的驴子却大发脾气
农民拽它的头向西,它却执拗地向东
又趵蹶子,又甩头
无论如何都不肯顺从
 
亚洲的血在体内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