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你这说到了作家的生存状态的问题。这是个大问题。在现实社会中,未来的作家要想生存和成功,必须左手为大多数人写作,右手为少数人或自己写作。这样才可能存活。前者可暂时流行,但无法传之久远获得永恒价值。同样,单纯地与世俗决裂,为少数人为自己而写作,很可能生活得很艰难,不易坚持住。真正的作家,要能雅能俗,在写作上不妨分为两瓣:让耶稣的归耶稣,让恺撒的归恺撒。左手握着圣经,右手握着宝剑。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像凡高、卡夫卡那样彻底为自己创作的人,可能活得很艰难。我们要避免这种结局。也尽量回避海子、顾城那样的结局。这并非向世俗投降,而是以各种方式去征服世俗,否则只能像耶稣一样最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刘:确实!人总是活在具体的现实生活中。任何人,首先得活着,才能写东西。否则,枉有不世天才,也只能饮恨而殁。北大有个大牌教授有一句话很有意思:“不靠拼命考长命”。
时代与文学
刘:刚才我们说到一个问题,就是时代与作家的问题。人既得益于所处的时代,也受限于所在的时代,就如人的肌肉再发达都不可能突破自己的皮肤,人的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拔着自己头发离开地球。这个是自我的时代,市场决定一切的消费时代。这个时代还很难出现大师。当代一些大家其实都是从民国出来的,余光中是这的,前面说的季羡林、张中行、柯灵,也都是在民国时就已有气象的。
洪:是的,大师的出现不仅仅取决于个人的修为和努力,而首先得宜于时代的造就。大时代出大人物,琐碎时代就只能出这样的人物。“站在巨人的肩上才能比巨人看得更远”,这可是真的。
刘:我近几年在重点看外国的名著。我们知道,中世纪以来,世界上文学底蕴最深厚的国家有两个,一是法国,一是俄罗斯。在欧洲,英国以出文艺家著称,德国以出思想家见长,惟有法国既盛产思想家亦多有文艺家。俄国呢,普希金的出现意味着一个文学黄金时代的到来,后面是果戈理、莱蒙托夫、察冈洛夫、赫尔岑,然后是屠格涅夫、陀斯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三位世界级巨人,这还不算,与此同时还有车尔尼雪夫斯基、别林斯基、涅克拉索夫,稍后有契诃夫,再接着是高尔基,这都在 19 世纪。仅仅这期间,就出现两个世界十大文豪!在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真是时代造就巨人!所以我说:喜马拉雅山之所以有这样的高度,是因为有青藏高原垫底。而华北平原上的最高峰泰山,也不过是千多米。
洪:大家的出现需要时代的造就,不完全是个人努力的决定的。所谓“时势造英雄”就是这么回事。就文艺来说,中国一直是乱世出英豪(文艺的和政治的)。乱世往往就是大时代。民国时期也是一个大时代。我们当今是个什么时代不好说,但总归还是个能让人多少写些东西。作为作家,最重要的是珍惜这个机遇。文学的繁荣,说到底,还是考一个个作家来充实的;而作家的丰收,说到底还是要靠一部部作品来说话。对一个作家来说,最幸福的也许是活到老就能写到老。有些人原来还红红火火的,一眨眼,就不行了,王朔是这样,马原是这样,那些年多红,可是突然就不行了。莫非是定数?把作品写好,这是最重要的。我们的目标,既能为多数人写作感动多数人,又能为少数人写作的作家,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这颗文学史上的真金去验证这个镀金时代。
洪烛:著名诗人,散文家,中国作协会员。1967年生于南京,1985年被保送至武汉大学,现任中国文联出版社文学编辑室主任。著述甚丰,已在国内外出版诗集《南方音乐》、散文集《北京的金粉遗事》、长篇《两栖人》等近二十种,其中部分作品被译介绍至国外。
刘超:1982年生。2000年考入南京大学,2004年考入北京大学,现为清华大学博士生。兼顾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已在《天涯》、《二十一世纪》(香港)、《新文学史料》等发表中英文著译百余万字,被收入多种选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