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哇，走哇，向西走，
山沟没有了流水，
山上没有了树木，
一连几天看不到炊烟，
有时候，过路的乌鸦
凄惨地叫几声，
好像在嘲笑我说：
啊，可怜的姑娘，
为什么这样孤独？

太阳落了，月亮又升起，
我只愿向西，向西！
地上连草根都找不见了，
江卡，我真想放声大哭，
冈斯拉！
它还有多远？
主人要我找的
最好的羊群啊，
又在哪里？

主人会欺骗我吗？
啊，有谁会对我存着坏心？
我，央瑾，
什么时候，
欺骗过别人？

江卡呀，
我突然想到了珠金，
我不禁两眼发黑了，
恐惧，占据了全身。
珠金侮辱过我，
他强迫我收下
那条绣花的围裙，
并且骂你是恶鬼转生。
想到他，想到这个
真正的恶鬼，
我就气得发抖，
你知道，我把裙子撕得粉碎，
当时，我顾不得他是主人的亲信。

主人派我远行，
难道是他的主意吗？
难道是他存心要折磨我？
难道是珠金这恶鬼，
不想让我和你成婚？

不对，他没有主人钱多，
他收买不了主人。

一路走着，想啊，想啊，
我想起来啦，江卡！
我的主人他说过他认得你，
他说你是一头好牛，
但是他说：除非央瑾为主人立下大功，
不让她离开主人的家门。
他说我在和你成婚以前，
必须尽完仆人的责任。

是的，他说过这些话！
虽然说了很久了，
今天差我到冈斯拉，
就是要实现他的话。

啊，江卡，
你看我这么傻！
走了这么远了，
才猜出主人的好意，
才明白，将来回到家，
会得到怎样的快乐！

孔雀在河边喝完水飞了，
才想到河水是甜的；
你的姑娘央瑾走到远方，
才知道回去就要出嫁。

主人的骡马有千百匹，
都有别的用处；
主人没有给我马骑，
我比马走的更疾。

等我为主人立功回来，
等我做完了仆人该做的事，
那时候，
央瑾就不只是你爱恋的姑娘了，
央瑾就成了你的妻子！

看前面云雾飞腾，
好像海水一样；
积雪的山尖，
直立在云雾之上。
江卡，
那就是冈斯拉！
风啊，你刮烂我的衣衫吧！
你吹乱我的长发吧：
你尽管想着推倒我吧！
我要走！蹬着岩石，爬着峭壁，
我要走完最后的一段路，
然后，噢，多么好哇！
然后，就可以回家！

六

………
江卡，你瞧着我笑什么？
主人的好意我猜着了，
你的央瑾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
经过长久的分别，
见过了陌生的人家，
回到你身边，
倒越发害羞啦。

你往湖里瞧瞧，
我的眼睛不敢直着看你，
我的脸红得像牡丹花。
在湖边，在树林中，
啊，江卡，那是什么？
别说了，我羞死了！
阿妈，我要谢她一万次，
她为我们两个，
织了一座多么漂亮的帐篷！

不久，我们会有自己的牛羊。
主人因为我立了功，
再不会差我远行。
江卡，
白天我和你一起上山打柴，
晚上我们一起听阿妈讲星星。

我刚回来就要出嫁，
连换一条新裙子都来不及。

月亮上升的时候，
我们就是夫妻了。
等不到明年今日，
我就会当母亲了。

啊，当母亲？
这有多么怕人！
我能行吗？
我会做母亲吗？
我？大眼睛的央瑾？

江卡，
你为什么老是对着我笑啊？
难道你猜出了我的心情？
不，你猜错了，
我并没有怕，
我能做一个
善良温柔的母亲。

你看，
新帐篷里的酥油灯亮了，
湖上映出了第一颗星。
阿妈在呼唤我们，
参加婚礼的客人已经来临。

沿着湖边回去吧，江卡！
你说，
我真的是你的妻子了吗？
你怎么老是看着我笑，
不点头，也不回答？

七

刚才，冻僵在雪山中的央瑾，
在返回故乡的幻觉里，
度过了她短短的一生中
最后的时刻。

大雪到处飘落着，
究竟在哪里呢，
央瑾要找的羊群？
到处飘落着大雪，
它在哪里啊？
央瑾要找的冈斯拉！

大雪淹没了她的衣裙，
大雪埋住了她的手臂，
渐渐地，在风雪中，
只能隐约地看到
一根红色的头绳，……
啊！大雪纷飞！

1957/01于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