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精神和价值取向

　　在这30年中，诗人的文化视野和心灵疆域在不断开阔，各种审美发现都是通过不同的表现手法来完成审美具象，从爱国情愫到人类命运，从乡恋情结到精神归宿，从历史之根到文化之源，从人生局限到终极价值，从爱情真谛到人性本真，从伦理习俗到哲学思辨，无不溶解于诗的意绪之中，这说明诗惟其是心灵的映像，才能更真切地谛听到世界的回音；诗惟其是心灵的天使，才能承载不羁的灵魂；诗惟其是主客观相拥抱时击溅的火花，才能以灼人的光彩辐照漫长的历史巷道和曲折的人生走廊；诗惟其是从感觉到智慧的飞跃，才能完成从感性到理性的升华。

　　李瑛的长诗《我的中国》可视为思想深刻的历史沉思录、视野开阔的文化发展史、五彩缤纷的时代风貌图和气壮山河的英雄交响诗。他以哲人目光的穿透力和诗学文化的聚合力，想到共和国第五十个十月：“屹立在太阳和大地之间/光灿灿的1字/是我们远祖手植的古柏/后来化作民族的脊骨/莽莽河山/全靠它的支撑”。这样就把今日辉煌与民族精神统一起来，从而思考今日民族复兴有着怎样绵长的文化渊源。他以浓墨重新描绘改革开放的时代风貌，表现出“中国，尘封千万年的/钉着巨大铜钉的红漆门/打开来”，让“涛声、浪影、清新的大气和/大洋上蓝色的海风/一齐涌进”，从而缩短了中国与世界的距离。其中他特别强调人的心理结构的嬗变和文化视野的开拓所产生的巨大物质力量，让全世界的思想者们去认识中华民族的历史性飞跃，为人类文明和历史前进提供了新鲜经验。

　　改革开放是时代的宏阔主题，也是时代的精神命脉，这不仅使社会生活产生了急剧的变革，而且也催动了人们的思维方式、价值取向、历史观念、审美意识乃至行为方式都发生递嬗。流沙河的《老人与海》是最早出现的歌颂思想巨人和世纪伟人邓小平的诗篇，它改变了传统的颂歌体式，而是以朴素从容的笔致，描绘了邓小平在海滨游泳的安闲，没有山呼海啸的欢腾，没有戒备森严的警卫，他以普通老人的形象出现在普通公民当中，而人民对他的崇敬和热爱却是由衷的。诗人赋予“游泳”以象征性，他三次被抛入“苦海”，他必须重新学习“游泳”，当国家兴亡和他个人命运濒于绝灭的关头，是人民“用一颗良心串联一颗良心/串成了一具救生圈/以万万双手臂高高地举起/抛给他/那个眼看就要灭顶的老人”。诗人拨开了唯心主义把人神化的层层烟尘，重申了唯物主义史观——是人民创造历史而从来没有什么“大救星”。一个开明的时代，才能赋予诗人独立的人格，让他们从广阔的生活疆域去发现真理的本质。

　　赵恺的《第五十七个黎明》是表现当代人心理特征和价值观念的一篇佳作，曾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他紧紧抓住一个纺织女工产假后的生活环境，既表现了生活的温馨，又表现了生活的严峻，而诗的结尾，是崭新的价值观念与历史观念的艺术凝聚和升华：他看到了“在一支国际规模的仪仗队前，/我们的婴儿车庄严行进”。于是，诗人产生了同传统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相悖逆的审美判断：历史博物馆肃立致敬，/英雄纪念碑肃立致敬，/人民大会堂肃立致敬：/旋转的婴儿车轮，/就是中华民族的魂灵！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我们已经形成了一种定势化的文化心理，习惯缅怀昔日的繁华与光荣，约制自己对先辈负责，却淡化对现实的责任和对未来的期许。赵恺的诗是对这种传统思维和意识的反拨，表现了当代人的心理特征和价值取向。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能够在社会上产生强烈反响，便是因为它触及了历史悲剧的本质。在《小草在歌唱》中，抒情主人公的自我审视与自我批判的意义，不只表明了人的觉醒，而且是把人放在历史过程中审视历史功罪，如果说，我们已经懂得了有什么样的历史便会有什么样的人，那么我们从《小草在歌唱》中理解了，有什么的人便会有什么样的历史。

　　人类意识和人性光芒

　　新时期以来，诗歌更强化意识营造，其深层意义在于它所包容的精神本质是人道主义的张扬、历史感的深化和文化递嬗，也包含着人格模式的重塑。舒婷从《致橡树》到《神女峰》的创作历程，就展现了文化观念嬗变中一种崭新的人格精神和价值判断。前者的可贵之处是冲破了传统意识所浸染的依附心理，表现了女性应有的独立人格，然而就“情质”而言，仍然未摆脱“并驾齐驱”式的婚姻模式与理性选择；而后者是爱情观大胆的突破。她以新颖的意象组合，暗示忠贞之爱是美好的，但无条件地厮守却是爱的死灭，应追求真实的爱情，不管长远还是短暂都是弥足珍贵。

　　昌耀的《划呀，划呀，父亲们》可视为人类在艰难中开拓前进的浓缩画卷，又是以现实为基点奔赴未来的壮歌。他以大海、风暴、船夫和桨叶为主体意象，有血有肉地表现出风浪的暴虐，也衬托了生命和意志的顽强。宏阔的人文背景和鲜活的精神形态，都以意象方式得到包容和释放，表现出大时代气息和大诗人器宇。

　　朱增泉是我国当代杰出的军旅诗人，他的诗集《地球是一只泪眼》，其思想视野、哲理意蕴和文化内涵，都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军旅诗，在更深层的诗学本质上体现出时代精神与人类意识。他把军人的爱国情怀与当代人对人类命运的思考融为一体，把军人的献身精神与当代人对社会的参与意识构成崭新的价值尺度。这部诗集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既能用世纪眼光辨识历史功罪，又能以诗人的良知谛听万民歌哭；不管是放眼战争与和平，还是思考黑暗与光明，既对未来充满坚定的信念，又蕴涵着忧患意识，处处闪灼着感悟与超越的光芒。其中《冬季，我思念天下的士兵》更鲜明地体现出人道主义的精神：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理解战争的罪恶，“枪枝虽然放下，身上的伤口/却在阴天隐隐作痛”。我特别喜欢这样的诗句：“凡是打过仗的士兵/我想，待他们年老垂暮/一定会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要去寻找昔日相互射杀/而又幸免于死的对手/畅谈一个话题：战争、和平、人生/顺便谈谈这厢世界，也谈谈/天上的风云”。10年前，他在南疆战场刚刚穿越火光血影的人生走廊，神色竟如此平静，气度竟如此安详，倘不是超越历史的暂时性，岂能进入哲学浩渺的天空。

　　我们鲜明地感觉到，随着历史前进和文化流变，越来越多的诗人已经厌弃刻板地描绘生活和空泛地赞美生活，而在意象营造中融入文化内涵，创造出真实与梦幻相融合的美学天地。进入90年代之后，李小雨依然保持《红纱巾》时代的热烈浪漫，却增添了深邃的思索和深挚的情韵，以人的方式体现人的价值：“盐在我的血液里咯咯作响/盐在我的骨头里咯咯作响/盐从我眼睛和毛孔里滴落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