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提升宝贵的原创能力是对畸形的复制能力的有力遏制
我认为,现在的文学的第四方面的“最缺少”是:缺少宝贵的原创能力,却增大了畸形的复制能力。据统计,上世纪90年代年均产长篇小说800部左右,真正以艺术质量进入评论范围的每年只有几十部,大量注水、或千书一面,用几个模式可以一言道尽的,比比皆是。这已经导致当前文学中数量与质量比的严重失衡,威胁着当今文学的整体艺术水准。这些年我们目睹了一个又一个“复制浪头”,一个时段什么故事吃香,什么题材耸人,这类作品像事前商量的一样,联袂而出,而且发行业绩出奇地好;而命意独特的深思之作,往往受到冷落。流行总是压倒独创。千篇一律的偷情故事,千篇一律的受难故事,捂住作者名字,你是绝对看不出有啥区别的。不少名家,渐渐形成万变不离其宗的结构“秘方”,把几种他最熟络的审美元素拿来调制一番,就能调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其实他永远在写着同一部作品。
最近,阎连科在一篇文章里谈到了自我重复问题。他说,他面对写作时出现新的重复,明知重复却又无可奈何。早期写作,最重要的重复表现为故事与人物的重复,可当这些重复在努力中还没有完全克服时,新的重复又渐渐显现和突出了。比如《受活》、《日光流年》、《丁庄梦》,它们在故事人物结构上都有差别,都有个性,但在作者认识生活的方式上却没有本质的不同。这种新重复可能是创作上遇到的最大尴尬和无奈,是最难打倒和战胜的创作的敌人。在我看来,阎连科算是当今文坛上揭示乡土生存境遇的颇具深度的作家之一,他给自己提出了高要求。他说的是达到一定境界的高层次重复。阎连科尚且如此,可以看出,自我重复、缺乏原创性的问题已经多么普遍和严重。一般来说,作家一生创作都有自我重复的影子,即使有的大作家,自我“重复”的特征也很明显。可是,问题不在重复,而在于精神探寻的递进性,由递进而展示思想和心理的丰富性、深刻性和原创性。杰出作家往往以其思想魄力能实现这种跨越,而许多作家的精神探寻则缺乏这种“精神的递进性”,故其创作还不是高层次的原创,形而下的批判远大于形而上的精神超越。近来大家都在谈论如何表现新农村的问题,我看问题不在表态,而在作家们对新农村知道多少,思考了多少。法国学者孟德拉斯在《农民的终结》里说:“对于我们整个文明来说,农民依然是人的原型。”可见,农民——乡土题材不是中国阶段性创作的热点,而是世界文学的母题之一。今天的农村,已不再是鲁迅、沈从文笔下的农村,也不再是赵树理、柳青、王汶石、浩然笔下的农村,甚至都不是高晓声笔下的农村了。所以作家们的评价眼光,价值尺度,主题取向,都有可能发生某些微妙变化。问题的要害是,许多作家徘徊在固有的视角,重复着一贯的认识,停留在原有的启蒙话语,或一般的寻根反思话语上,袭用现成的思想精神资源,提不出新问题。诚然,不能低估中国乡土现代转型的艰难性和曲折性,但对中国农村来说,富于现代性的、健全的人格意识、尊严意识,当代农民的精神建构问题和新的精神个体的成长,难道不是亟待研究的新课题吗?“原创”二字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长期观察,体验,沉入生存,深切地、紧张地甚至是悲剧性地思考的结果。
在本文里,我谈了四个“最缺少”。按说,“最缺少”只能是单个数。但文学的问题复杂、缠结、非单个数可以厘清。使用“最”字,无非是突出其严重性、紧迫性,以引起注意,引起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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