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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文键:《书法传统的重要性与创新的必然性》

2017-09-22 21:31:45 作者:贺文键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在当代中国,真正的艺术家以及具有高度文化意识与民族审美学问的个体,是极其寂寞孤单,无可依靠,被彻底蔑视的。中国文化族群普遍患上了信心缺失症。文化人格的集体缺铁与缺钙,造成艺术观念的深度迷失。正如当年几个无知的道士,为了眼前的几分利益,就敢将敦煌的艺术遗产出卖给欣喜若狂的外国人,尤不自知。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艺术变革大潮中,我们必须理性地把握未来的方向,找到丢失的信心,构建全新的艺术美学信念,有机地融汇外来的优秀文化元素,不断地塑造出超越前人的书法精品。

  从传统上讲,书法不仅仅是视觉的艺术,更是阅读的艺术。她的信息输出,不仅仅是以点画分割一块块空白,更是以汉字深邃的诗意与哲思,赋予人类智慧的涵义。在人类所有的艺术形式中,书法之所以独特就在于此。她与人类的思想与行为,艺术与生活,以及文化与文明的进化紧密相联。一部分中国的当代先锋书法家抛却字意,甚至完全丢掉了汉字的表达形式,虽然也是一种弥足珍贵的探索,但颇有些舍本求末之嫌。其实,文字并没有束缚书法艺术的发展,相反,还给这一堆驳杂的点画,带来许多新奇与意味。我们不能否认这是一种纯粹人类文明的进步。

 
  我们必须认识到,变革是推动社会包括文化艺术繁荣的必要手段。我们不应该,也没有权利,反对任何人对艺术的不同诠释与追求,同时也应该有权利保持自己对艺术的认知观点与价值取向。鲁迅先生曾说:“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做完。”苏东坡说:“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之,而古今之变,天下之事毕矣。”(图1)把他们的话理解为对唐代艺术的赞美则可,而理解为金科玉律的断语则是大错特错。这就是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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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颜真卿 刘中史帖
 
  在茫茫的宇宙之中,在亿万斯年的时间之中,地球与人类当今所发生的历史是如此短暂,任何人最睿智的语言都难免流于肤浅。谁也不知道未来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能确定未来的艺术形态是何种面目。所以,变革以求发展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我们中国的艺术界中,书法艺术从史籀演化到篆,再到隶,到楷,到行,到草,到狂,这种血脉的承传与文化的光大,应该不会完全中断,就像人类的基因不会从自己的血缘中剔除与消失一样。
 
  追求真率、自然,本来就是书法艺术的重要手段,尤其在狂草书法艺术上,更是如此。陆羽在《僧怀素传》记载:“至晚岁,颜太师真卿以怀素为同学邬兵曹弟子,问之曰:‘夫草书于师授之外,须自得之。张长史观孤蓬、惊沙之外,见公孙大娘剑器舞,始得低昂回翔之状。未知邬兵曹有之乎?’怀素对曰:‘似古钗脚,为草书竖牵之极。’颜公于是倘佯而笑,经数月不言其书。怀素又辞之去,颜公曰:‘师竖牵学古钗脚,何如屋漏痕?’素抱颜公脚,唱叹久之。颜公徐问之曰:‘师亦有自得之乎?’对曰:‘贫道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夏云因风变化,乃无常势,又无壁拆之路,一一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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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怀素 高坐帖
 
  在这里,他们主要是讨论书法艺术的自然状态。作者用了“孤蓬”、“ 惊沙”、“ 夏云” 、“奇峰” 等自然形态来状述书法图形,又用了“古钗脚”、“ 屋漏痕”、“ 壁拆” 等形绘书法用笔之法,这都是讲书法艺术的自然形态。(图2)当下书法展览极多。走进国家级书法展览会,大量非书法作品堂而皇之摆在显眼之处,只为的是争取“独特” 与怪异,许多文凭颇高的书法理论家为之鼓噪打气,摇旗呐喊,大有把几千年的书法传统一概打倒、踩烂,把地球炸平之势。这是一种对书法艺术的传统,极不自信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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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王羲之 兰亭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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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颜真卿 祭侄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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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佚名
 
  书法对真率自然的追求是一个正确的方向。然而一部分书家把追求自然变成制造“自然”, 如:王羲之的《兰亭序》(图3)和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图4)有涂抹情况,有一些书家便将自己的作品也做出涂抹的效果,这完全是东施效颦,不分好歹的可笑现象。(图5)在笔法与结体上,有的完全不顾汉字和毛笔的基本书写特点,任意扭曲或完全抽象变形,本身就是与自然的观念背道而驰。
 
  清代龚自珍有一篇妙文《病梅馆记》云:当时的江宁、苏州、杭州皆产梅,有雅士总结说:“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于是,有“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这正是当代书法的病症之所在!艺术需要自然,而自然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一定要真实。许多人为了赶上展览而彻夜创作的精神是好的,然而,这种“创作”的心态早已不可能自然了!
 
  甚至有一些书家常把“解构主义”、“表现主义”挂在嘴边。我们可以把书法的点与线理解为空间分割,就象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理解为一堆细胞与水分组合一样,但是人毕竟不是简单的细胞与水分。书法艺术绝对不是设计作品,尽管她们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书法的自然也绝对不能是现实中的自然,如让怀素真的去画一些“夏云” 和“奇峰” ,那么他就是山水画家了。很可惜的是,一些当代先锋书法家,完全忽略了这之间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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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乔治•马提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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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比田井南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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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比田井南谷
 
  日本人的墨像主义艺术与法国人的书法画,都是中国书法衍生的变种。他们其实是一些比较为成功的现代美术作品,有着自己不同的基因与对接口。对此,我们不应该到危机,而应该感到自豪。法国人乔治·马提厄是书法画的创始人。安德烈·马尔罗在1965年随戴高乐总统访华后,观赏到马提厄的作品感慨:虽然西方书法画诞生较晚,但却终于出现了,“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图6)。于是,马提厄成了与中国书法有缘的第一明星。请注意,这里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西方人不识汉字,他们把狂草当做一幅画来看的,所以产生了很奇妙的创作,在这里它并没有、也不可能改变汉字书法的独特属性。日本的“墨像书” 最成功的艺术家是比田井南谷。他在父亲比田井天来的影响下,对“墨像书” 艺术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墨象书”( 即前卫书)是日本现代书法众多流变中最具代表性的书法形式之一。(图7)《现代的书法艺术——墨象的世界》一书又称“墨象书”为“非文字的书”。显然,“墨象书”的表现不以传统的汉字为承载,而是受到欧洲文艺思潮的抽象主义影响,主要是强调线条和笔墨,以表现个体主观感受,不需要用书法的用笔来框正之,另有其妙。(图8)不管这些现代艺术如何成功,这些艺术家如何优秀,不可能、也无法改变书法的独特属性。
 
  新时期以来,随着国门开放,经济的快速增长与长足地发展,我国文化艺术界很快接触、吸取了海外的现代思潮,许多文学、艺术家在这方面还是大有成绩的。最懂得书法艺术的真髓的人,我始终认为还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尽管我们不应该拒绝从外国现代艺术中吸取有用的养分,但是我们必须保持一种健康的清醒状态,尤其是对于书法艺术中最精萃的部分,要充分保持自信。文化生态环境决定了我们的艺术美学观,我们应该保持甚至加强这种独立性,而不是简单地模仿西方的审美方式和习惯性思维。东方的美学观与西方的美学观毫无可比性,我们不需要为此难堪。书法艺术的改革只能从我们的内部需要出发,遵循自身的发展规律而进行。未来的书法变革,只有由纯粹的中国人自己来做,而不是由一群穿着中国服装的“外国人”去完成。绝对的崇洋与绝对的崇古,都是我们书法艺术的大敌!
 
  袁隆平的杂交水稻能获得成功,最为关键之处,是找到了原生水稻中的母株。在泊来品中寻找书法的“母株”, 正如在变种中去寻找母株,是一种疯狂而愚蠢的行为。现在这种行为模式越烧越炽,成为了书法界的时髦,这不能不引起艺术界的关切。
 
  信息工具的发明,对人类进步与文化的传播上,起到了巨大的正面作用。然而,也不可否定地造成了汉文化中书法艺术活动的浩劫!我丝毫无贬低科技文化与时代进程的伟大之处,而艺术往往不以文明的进步为支点。正如我们不可能认定,当代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就一定比战国的诗人屈原更宽广更深刻一样。书法艺术也是如此。精品艺术的美好格调,永远不会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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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 傅山手札
 
  有的人拿明末清初的思想家、书法家傅山几句话,作为矛来攻击书法之盾。傅山说:“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此语出《霜红龛集》。我从他的法书中,一点也没看出丑、拙、支离与直率,当然更没有看到巧、媚、轻滑和安排。我看到什么?我只看到了美!(图9)我认为,有些人简单、直白地解释这几句话,简直是对伟大的艺术家的侮辱。而且,很有一些所谓的“理论家” ,将几百年前的先贤来引证外国的墨象主义与书法画,也不外乎是一种白痴行为。按照某些人的观点,傅山是天天吃粮食吃多了,提倡大家吃吃大便么?我认为,傅山遗老仅仅是厌恶书法创作中的俗、熟、伪、腻各种书法而已,提倡一种既脱俗有趣而劲道十足的法书样式。追求奇特效果和意境的创新态度是可以理解和褒扬的,但是,我们对书法本质的丧失或者说对书法规律的彻底漠视,不应该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流。
 
  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经济的发展与繁荣或多或少影响着人们的价值取向。强大的经济实力拥有更多的话语权,遍地都是好莱坞的电影和西方的艺术审美取向。与时俱进被人诠释成了追求时髦的代名词。在当代中国,真正的艺术家以及具有高度文化意识与民族审美学问的个体,是极其寂寞孤单,无可依靠,被彻底蔑视的。中国文化族群普遍患上了信心缺失症。文化人格的集体缺铁与缺钙,造成艺术观念的深度迷失。正如当年几个无知的道士,为了眼前的几分利益,就敢将敦煌的艺术遗产出卖给欣喜若狂的外国人,尤不自知。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艺术变革大潮中,我们必须理性地把握未来的方向,找到丢失的信心,构建全新的艺术美学信念,有机地融汇外来的优秀文化元素,不断地塑造出超越前人的书法精品,实现中国未来的艺术繁荣和文化复兴。   
2005.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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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贺文键,原名贺建春,另名牧鑫、雪禅子,湖南省常宁市人,上海戏剧学院毕业。湖南作家协协会员,湖南谷雨戏剧文学社社员,现为湖南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二级编剧,全国艺术类核心期刊《艺海》杂志社副编审。
  主要作品有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诗集《温柔的枪手》、小说散文集《单身汉的祙子》等五部。在《湖南文学》《山东文学》《广西文学》《星星诗刊》《绿风》《青年诗人》《戏剧春秋》《艺海》《衡阳日报》等发表100万字作品。其创作的电影《拯救爱情》《水》、电视剧连续剧《爱情跳棋》曾在央视八套及全国各地电视台热播;戏剧作品主要有话剧《国难:1898》《杀人草》、湘剧《谭嗣同》、音乐剧《假如今生再来》、歌剧《红丘陵》等,电影曾获大众百花奖、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等提名获,曾获全国田汉戏剧奖文学二等奖和论文一等奖,湖南省“五个一” 工程奖、湖南省优秀新目剧奖、湖南省首届及第二届田汉戏剧文学奖、湖南省创作剧目金奖和优秀编剧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