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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捷2020年诗20首

2020-12-31 作者:张文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诗人张文捷2020年作品选。
 

麻雀打架
 
两只麻雀在地上打架
那么单纯和无畏
啄破熹微的蛋壳
用叽叽喳喳的声音使绊子
水泥路面也溅起了浪花
抬高小巷春天的分贝
 
一只麻雀追逐另一只麻雀
带着加密的语言
诠释不容我们质疑的爱
温暖的气息弥漫
模糊了它们设防的边缘
 
高楼林立的小巷
也许我冒犯了原生的自由
整整一个早晨
我的心被它隐形的翅膀悬空
仿佛看见宽阔的打谷场
群鸟惊飞,稻谷散落一地
我像稻草人一样紧贴墙壁
 
 
溅起的水花像稀疏的鸟鸣
 
芦苇让出一条水道
野桃树的旗帜,每年定期插上滩涂
把湖水偏执的表达悬在半空
开花的时候,我们来与不来
桃花总是一片追逐着一片,悄悄落下
代替春风割破浪花的手指
没人耕种的植物更加自由生长
小动物们的眼睛,恭顺地被湖水融化
小径杂草丛生,周而复始向深处深入
只有日渐稀少的剌猬能辨认方向
没有来人,被鸟惊起的鸟飞去又飞回
仿佛湖心流水回流的漩涡
野桃长成,饱满、膨胀
经历阵痛后落水
溅起的水花像稀疏的鸟鸣
 
 
把苍耳揉进你的头发
 
把苍耳揉进你的头发
把带锯齿的螳螂藏进你的书包
往事像草木一样死去活来
有些记忆一直根深叶茂
苍耳这种带刺的稙物
顽强地在我们共同的故乡生长蔓延
如今我捏在我手里仍感到扎心
揉进你的发际会说出它的潜台词
那个年龄段,恶作剧是片刻的冲动
苍耳附在发辫上,你并不知情
我满满得意地跟着走了好远
仿佛它能排斥插上你头上所有鲜花
 
 
鸟翅有时是天空的歧路
 
一只鸟不足以承载天空
白云的扶手,瞬间变成雨水
抖落的每一片温暖的羽毛
都被我们误以为是雪花
飞是惯性,鸟翅有时就是天空的歧路
 
天空有硕大的针鼻
供所有的闪电穿针引线
万里碧空,一只鸟会使天空安静下来
让所有凝视它的星辰改变位置
 
我的天空飞着一只孤独的鸟
像大海的浮标,也像游动的鱼
让我们的眼睛清洗风暴中的鳞片
天空之辽阔,总是宥于眼睛和心脏
流水赋予我的,终将被乌云带走
像钢钎从尘世抽身,进入石头的天堂
 
飞翔的狐度使天空变得弯曲
一只鸟,牵引一条永不间断的射线
我们仰视中越变越小的黑点
遇上斜阳,刀和血会粘在一起
彩云作为惟一线索,让心情更为寥落
 
 
身体帖
 
在春天,换装的樟树天天落叶
你不必忙着去打扫
该堆积的让它去堆积
要节制地使用身体的每一器官
把欲望从初心的战场撤退
安顿好每一个欢愉和悲戚的词
 
夜晚是身体的塌陷区
光阴放缓流速
一艘沉重的船,被梦境控制
成为大海的废墟
月光是最好的生理盐水
当你凝视每一片树叶
透明的液体就能输入身体
 
一个在激流中挣扎的人
用身体煮水
血液有造反和革命的颜色
一次次溺亡
又一次次投胎再生
清晨醒来,你无非是鸟鸣破碎的部分
新一天的太阳在窗口打下邮戳
 
 
侵略者
 
沉默的石头,说不出内心砂子的数量
骚动消耗着内力,嫰芽刺痛石壁
 
你瓷器的江山,只是表面完美
苍蝇找不到的缝隙,蜜蜂能找到
 
侵略者的酒窝,有你湖面的涟漪
侵略者的孤独,填满我群山的沟壑
 
一只飞鸟带走两棵树之间的寂静
一声枪响,消除两个侵略者的距离
 
慧星被击落,阳台在云层坍塌
你血压的波动,比我河流的浪花更平缓
 
十万精锐部队,我养兵千日
你如果不来,我担心他们擦枪走火
 
 
 大海被月光感染
 
我一直在辨认适合自己流水的颜色
混在人群,仿佛盐粒悄然溶水
像飞鱼深入湖底潜流
一个人内心的疤痕在结痂
新的流水变旧,旧的水流也变新
 
所有流水的响声,一碰就碎
白云填不满天空的容器
多余的部分,盛装潮润的目光
天空的炉火抱紧夕照的木炭
果园的风从青涩的身体跑出来
吹开柿子黄的时节,泥土更柔软
 
身处漩涡的中心,我暂时是安全的
涛声壮人胆,浪花不适合一页页翻动
孤影是灯光撕裂暗夜的碎片
大海被月光感染
我被传染的肺部长满青苔
心里却揣着一块透亮的烙铁
 
 
黄鼠狼
 
黄鼠狼带走一抹金晃晃的影子
我的童年被铁铗紧紧卡住
一股缠绕的骚味
久久不能散去
大地露出藏风的洞穴
排箫喑哑
再没有谁给那只打鸣的公鸡拜年了
记忆中被我抓住的细腰
又从我的胯下溜走
隐逸的光芒藏头露尾
故乡的天空越来越低
几根狗尾巴草已撑不起一片荒野
黄鼠狼穿着火红的衣裳掠过雪线
冬天也披上温暖的云朵
仿佛陷落的冰原被一片雪花提起
 
 
月光舞会
 
郊野有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
月光给我们每一个人化妆
它不含硅油、皂基、合成香料
惟一超标的重金属是白银
纯白的粉霜涂的那么均匀
在你我之间,不会厚此薄彼
我们统一穿上灰白色的衣衫
月亮在上空高速摄影
拍下了一群人翩翩起舞的慢动作
甚至给我们谈吐的话语润色
每一串词都是那么珠圆玉润、叮当作响
每一个伸出指头,都被涂上指甲油
所有的手握住和松开的是同一片纱巾
乳白色的兴奋剂,被大口大口的吞咽
我有眩晕的感觉,但依然平静
月光下,每一个人都能找到意中人
瞬间能体验白头到老的感觉
 
 
星  空
 
在星空帐篷
你的身体发出哗哗声响
银河飞泻而下
带上我直上云霄
乱石飞渡,扶摇九万里
盲人骑着一匹瞎马
寂寞里有无边的黑暗
我蜿蜒而上,来到瀑布的顶端
经过的云彩急促而又舒缓
群星像花朵,不懂节制地开放
梦中的细节,红高粱被砍下头颅
岩石研磨我身体里的积锈
在万家灯火的中心,找到海水的邻居
天使在泅渡,海面有微微泛红的光
点燃的浪花吹响嘹亮的号角
星空散乱,我双手触摸到
金灿灿谷粒尖锐的部位
 
 
涨 水
  
一滴水只与一粒沙交手
一条河恣意流淌,却爱上
水草也不敢接近的荒芜
 
脉管偾张,源头大雨如注
舌头在发电
我用漩涡拧你的皮肤
 
河蚌呛出水,仍咬紧泥沙
吸空的部位迅速恢复饱满的原样
所有的洞口都被你吮尽
所有的涵闸都放弃了扺抗
被辗压的草木情何以堪
 
让一艘装满石头的沉船摩挲软腹
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
大地也感受到硕壮的臀力
排山倒海的浊浪
撩起两岸青翠的裙摆
扭动的身躯眼看就快滚下床来
 
月光啊月光
此生不要给波浪戴上镣铐
 
 
风 声
 
风声一阵比一阵更紧
芦苇丛比去年茂密
风踩着的并不是我的手臂
脚却踏上我翻动的掌心
说风是绿色的
只有湖水才会相信
鸟翅反复摩擦
一次又一次的试飞
又被风拽回原地
大地在趔趄
芦苇居然站稳了
我茫然四顾,野外空无一人
交谈声又那么热烈
听不懂的乡音与我保持高度的默契
我走的很慢,却像飞快的逃离
终于找到祖父水葬的地方
这一大片青幽幽的芦苇
真的没有说话
 
 
向日葵
 
秋风系紧纽扣
云彩的衣角依然被翻动
掂起脚尖,与太阳比高贵
一群引诱我们挺起胸膛的植物
疯人院细腰的抑郁症患者
扬起火焰的头颅
仿佛手执金黄的盾牌
呼啸声蜂涌而至
光芒长成我们心中的钉子
 
阳光使万物深陷其中
向日葵身体里跑出来一群人
我看到身后无数垂下头的背影
流年风雨的吸盘
抖动的漏筛,卡住的都是带壳的言语
惟有临近凋零,才能等到盛开
 
 

 
草木有灵魂
炊烟升起生活的仪式感
为同样的一杯开水
杂草在秋天走完一生
终被我们收割
化为灰烬的余温
逼出瓦罐盛装的香味
呈现在我们每日面对的餐桌
 
稻草堆成垛,成为月夜的背景
大雪封路之前,把柴禾堆高
烈火只是一截干柴的表面
我们看不见那些事物
总是在最里层找到内心
就像蜂窝煤在炉膛里睁开眼睛
 
那本红色的石油液化气供应本
早已被我锁进抽屉
时间褪去了那个时代的身份和光芒
天然气、电、远程表
账户余额在暗处燃烧
电磁炉隐藏着明火执仗的恩泽
我磨刀劈柴的手艺濒临失传
按钮控制每一天的热能
温暖看不见火焰
幸福原来如此洁净
 
 

 
东方意境里坚硬的骨骼
从嘴唇到碗口,划出优美弧线
亲情的细节缓慢、雅致,耐磨损
像我们的先祖,把手指归还给手
 
讨生活的双腿,寻找饥饿的出口
吃饭是雷打不动的法典
作为一日三餐的执行者
那落日里的蛋黄
比露珠更晶莹的米饭
筷子指引流水,找到舌尖的源头
 
最动听的,还是你我坐在家的餐桌上
竹筷碰响瓷盘的声音
独木难支,一只筷子
只能搅碎一碗清汤
更多的时候,筷已清洗干净
聚在一起,碰撞的声响止息
学内敛的主人,按兵不动
 
一次性筷子必须舍弃
它的后面有一大片森林
面对新生活方式
我也会尝试拿起刀叉
动用我的左手
 
 
蚂蚁爬上树稍
 
沿着树皮的裂纹
蚂蚁爬上树梢
大风吹,树剧烈摇晃
蚂蚁纹丝不动
 
从尘土里拱出的蚂蚁
爱上太阳的暗影和黄雀的歌唱
并没有打算高攀云朵
 
过于轻微的声响
被闪电照亮
但雷霆不可能听到
 
我投视在大树躯杆上的目光
被一窝蚂蚁碾碎了
 
几只树稍上的蚂蚁
像趴在石头上
在它们细小的眼里
高处没有悬崖
 
 
赤脚走在泥土上
 
拥挤的灰尘,在这里平息了
软泥特别新鲜,含水丰润
每一处都是大地的臀部
腐殖质饱和,拥有永久的保质期
 
十个脚趾只需代表一个额头
脚后跟算是我干渴的嘴唇
我终于能与自己坦诚相见了
体会人与人之外,一种独特的深情
 
尘土之间,有轮回的路
即使是在杂草丛生的地方
也能找到生长这个接地气的词
就像曾经受伤的人
找到自愈的伤口
 
当你赤着脚
找到一个重新学习走路的地方
如果找不回跳起来的感觉
就是对天真的辜负
 
 
雪在头顶的天空徘徊
 
雪在头顶的天空徘徊
它要寻找一片干净的地方
云朵孕育成足月的胎儿
天地将承接一个不染纤尘的裸体
即将看见的人,不必羞于启齿
 
白鸽洗净羽毛,庄稼藏起颜色
蚂蚁挪开细小的脚
大象回避了嫌疑的影子
等雪来,等黑暗的容器盛装白昼
素颜者耽于幻想,敲打我的门窗
邀我目睹繁盛的虚无之境
 
雪将洒在尘埃之上
彩色的胶片开始失效
我消瘦的池塘,枯荷也变得丰满
腊月返乡祭祖的人
等待着一场大雪,为荒野的坟茔加冕
 
 
只有乡音能让我脱口而出
 
河水熟悉流经的每一株水草
浪花每夜以轻缓的节奏拍打船舷
湖水中所有闪光的鳞片
只有月光能轻易找到
棋盘格子的田野有我方言的籍贯
作为一个不善言辞的游子
乡音总能让我脱口而出
 
醒来的每一朵花
向露珠阐述夏天微尘的味道
风理顺青纱帐阔叶的纹理
鸟鸣在树林寻找响声的范本
人在孤独的异乡
听到的雨点也是急促的
 
乌鸦撕开的白昼被蝙蝠缝合
鱼群的洄游让我知晓河流已涨水
关于流水的记忆是弯曲的
讲话捋不直舌头的人
不要与我奢谈故乡

 
这个春天,所有人都在眉目传情
 
一场盛大的蒙面舞会持续进行
这个春天,并非所有人都不要脸
更多的人只是含羞
白云当空遮挡太阳的笑靥
蚂蚁也抹了一把花瓣间的尘埃
我们相互用眉目传情
垂着眼睑,不敢直视对方
眼睁睁看着春天即将被秋波送走
毒蛇没人诅咒,花朵和酒窝得不到赞美
我们相约的人没有到来
相遇的人面面相觑、匆匆而过
离我们最近的,是噙着泪花的睫毛
仿佛湖畔丛生的野茅草
疯狂飘飞的芦苇,迷茫的春风啊
这些撩拨春天的植物们
让我们心里发慌
在春天的眼眸里
我们都是掉进湖泊深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