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断章（组诗）

故乡断章

落日西沉，身后的老宅显得愈发黯淡
从国道上下来的人
骑着电瓶车从村口的水泥路上忽闪而过
村口又恢复了宁静
 
麻雀尚未归巢
三三两两地站在黄昏里
稻草人早已不知去向
 
联合收割机在夕阳下缓缓拉长的影子
像一个被放逐的失乐园
布满了虫鸣，露水和童年的风声
 
再多站一会，天就黑了
老屋的灯光打开荒年的记忆
我们在故乡的方言里酩酊大醉 
 
 
黄昏里

倦鸟从晚风里轻盈地划过
暮色中的炊烟
萦绕着淡淡的清香
氤氲着黄昏
不可言喻的慈悲
 
蒲公英沾满了露水
倚靠在夕光里
仿佛安静是草木该有的样子
 
落日不语，注视着人间
那么多的爱与错
此刻被一寸一寸地吞没
揉进光阴里
 
万物各有归途
踏着古老的足迹
在种满故事的土地上
触摸一条河流的乡愁 
 
 
老屋记

站在墙头上的泥工师傅
把最后一桶泥浆铺在墙体上
寒风又一次被挡在了屋外
 
晚饭的时候
餐桌上多了一盘猪头肉
泥工师傅在父亲的客套中
推让着，一碗水酒满了又满
 
老屋多舛，瘦弱的灯光下
步入中年的父亲
微醉着欠身
大瓷碗里晃动着
清冽的芬芳
 
那是1986年的冬夜
十一岁的我靠在那道新修的墙面上
靠着泥土的馨香与厚实
 
 
今夜，我是最后一个抵达故乡的人
 
乘着夜色归来
村口有我离开时的宁静
仿佛一切都还年轻
像经过薄翼的日子
在稀疏的夜空中漏下年少的光
 
爱我的人已经老去
沉睡中的村庄
隐没在浓稠的夜色中
陷入更深的寂静
 
零星的犬吠声从对面传来
又潜入村庄的梦呓
时间在暗夜里赶往深处
 
今夜，我是最后一个抵达故乡的人
在童年的门前
遇见从前的自己
 
 
谷雨没有雨
 
谷雨没有雨
白花花的阳光穿过工业区的大楼
打在簇新的外立面上
散发着新工业时代的气息
 
脚下的北斗二路是个新名词
湛蓝色的路牌伫立在道路两旁
稀疏地排列着
在轰鸣的机器声中
伸向未竟之路
 
从北斗山到北斗二路
古老的土地收拢春风雨露
在鳞次栉比的钢结构建筑中
描绘着时代的属性与版图
 
谷雨没有雨，耀眼的阳光下
那些明亮的雨水搁浅在
潮湿的记忆里
反复练习虚拟的抵达 
 
 
我所热爱的春天从一粒落地的种子开始

布谷鸟叫醒了春天
端着簸箕的父亲略弯着身子
立在田中央抛撒出春天的第一粒种子
故乡便跟着生动起来
 
田塍上的杂草依旧旺盛
这是暂时的
再往后些时日，它们
将被一畦畦大豆苗取代
和届时长势喜人的禾苗一起
把父亲的喜悦包裹其中
 
深埋土地的种子
在它巴掌大的祖国里
日夜兼程。在拔节的脚步中
抵达朴素的守望
 
多年以后，我所热爱的春天
依然从一粒落地的种子开始
那么多的雨水，那么多的阳光
都沐浴着内心的给养 
 
 
锯末

在乡下，没有什么比一截松脆的木头来得更加实际
在漫长的冬季里
它们一次次引燃漆黑的炉灶
驱赶岁月的寒冷
 
这些潮湿斑驳的枯木跟随父亲
从田间地头来到家里
靠在安静的院落
历经风吹日晒的洗礼
露出沧桑的本色
 
我看见父亲一次次地俯下身子
用乌黑的锯齿
切开粗细各异的木桩
拼凑身下的温暖
 
那些飞扬在记忆里的锯末
在时光的炉火中
不断越过父亲的头顶
落满了经年的尘埃 
 
 
 月 光

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
一家人围坐在门前的空地上
在轻柔的晚风里
沐浴着皎洁的月光
 
我们指着星星延续着不老的神话
萤火虫在夜空中闪烁着惊喜
我们说起春天栽下的梧桐树
渐渐攀上窗沿的枝丫
在睡梦中沙沙作响的柔软
和去年的那一场大雪
落在课间的喜悦
 
父亲和祖父依旧谈论着农事
他们吧嗒着旱烟
在一闪一闪的红光里
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咳嗽
 
母亲尚还年轻
那一袭浓密的乌发
披着如水的清辉
从我的眼前掠过
那是月光下最美的时刻 
 
 
  秋收
 
先于黄昏抵达的是凉风
父亲从金黄的稻浪中
直起身子
豆大的汗珠顺势
从他粘湿的发梢滴落下来
淹没在秋收的喜悦里
暮色围拢过来
 
鹧鸪鸟已经归巢
潮湿的田畈上
蛙声与虫鸣此起彼伏
在稻禾的清香中
奏响黄昏下的田野交响曲 

父亲挥舞着镰刀
赶在天黑前
收割秋天的最后一陇水稻
他弯下腰的模样像极了
一株谦卑的稻穗
低着头，又一次扎进辽阔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