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间（组诗）

山是太行山
水是漳河水
——题记

再大的容器也装不下这一山的朴素和盛大

用怎样的词语和诗行来描述我心中的赞赏
春风缓缓地刚爬过山岭,一抹一抹的翠绿
就牵着一地的幸福,汪洋恣肆,大张旗鼓

再大的容器也装不下这一山的朴素和盛大
再美的言语也难讲述这一地的壮美和辽阔
再高的境界也在这自然的风景里沉醉臣服

万物生而有用,大山如此深情地召唤内心
大地轮回有序,麦苗的葱绿昭示青春万岁
人生云烟袅袅,唯有时光可留下一行沉默


我热恋故乡的方式

我热恋故乡的方式就是
常
常
回
家
回到玉米麦子谷子大豆土豆菠菜大蒜生长的地方
回到仍然在长着两棵梨树
有着三孔土窑洞两间瓦房生活的父母跟前
吃吃老妈烟熏火燎做出的土饭
坐在挂着玉米辣椒的屋檐下
听老父亲谈庄稼的长势农药化肥的价格
豆角黄瓜白菜青椒西红柿萝卜的市场行情
有时，我会在村子里随便走走
井台上断胳膊的辘轳，沉寂的石磨坊里住满了蝙蝠
坍塌的房屋，墙缝里长出的杂草在微风中摇曳
这是张家，他家有一棵馋透了我童年的枣树
这是李家，是个光棍，待小孩子特别亲
总是把采来的桑葚酸枣往我和我的伙伴的手里塞
在一条保留着我的气味的小路上
凝视着一只蚂蚱一只蚂蚁一条蚯蚓
看着一只两只蜻蜓在我的身前身后飞来飞去

我轻轻地咳了一声
一只野兔突然从草丛里窜出，跑远，又回头看我


春天

桃花把粉红开过，就该梨花
炫耀她的白了，路边的蒲公英
也用嫩嫩的吸管似的茎把一朵小黄花
顶起，卵形的花被里纤细的花丝紧紧地拥靠
在一起，你贴着我我靠着他他黏糊着你
在一个只有手指肚大小的空间里，把
属于一朵花的娇媚献给低空下走着的人儿
与返青的麦苗飘拂的柳丝绿叶飒飒的毛白杨
与遍布村庄高出老屋高出土坯院墙的一枝梨花一起
缀在一件叫作春天的衣裳上面
到处是水做的女人和花样的年华
一个又一个鸟巢
新补添的干草棒儿和干草叶儿
透露了鸟儿下蛋的气息

父亲在一方一方的菜畦里
点种了山药蛋豆角西葫芦
育种了茄子黄瓜红薯尖椒
此刻他蹲在地头抽烟，眼神
在整理得展呱呱的两个空菜畦里
睃巡，他要用一袋烟的工夫想好
全家一年饭碗里饭食还短缺的菜蔬
这时院里的两棵梨树枝头，梨花开得
一片比一片白的日子里
要做好的活路和下足下全的籽种
再往后就该着玉米谷子大豆这些大秋作物的播种了
再往后春天就和鸟巢一起被孵化了


这些草

这些草，弯弯腰就可以
把它拔起来
这些带着泥土的草
这些卑微的草
这些弱不禁风的草
这些草，身上弥留的
气味，足以把一座城堡摧毁
蚂蚁的、蚂蚱的、蚯蚓的、蜜蜂的、蝴蝶的
闪电的、狂风的、雷雨的、月光的，还有
鸟鸣的
兔的足迹、鸡的爪印、七星瓢虫的指纹
父亲上地路过时不经意的一声轻叹
这些草，有的有名字，有的没有名字
它们的排列组合就是一个个村庄
铅云压下来，它挺了挺身
雷雨砸下来，它耸了耸肩
阳光下，它是风景
暗夜里，它是宁静
站在两年前因一场大病死去的二旺坟头
它每天清晨都要洒一行热泪
如果有一天，这些草敲响我的门扉
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们都是我的亲戚


面对大山我伸出一片手掌

面对大山,我习惯地伸出一片手掌
让这大山站在我的掌心
让山路的崎岖曲折走过我的人生
让一条峡谷之外的别有洞天
隐喻生活的柳暗花明
让一条清澈的流水淘洗红尘的污垢

珍藏一声声鸟鸣的愉悦
向脚下的每一只昆虫问好
对高高在上的一株崖柏致敬

自觉地成为山野里的一棵小草
无声无息地在群山里舒展着身姿


浊漳河

白塔亭亭三十里
漳河东畔几回头
——元好问

1
对一条大河的
访问叩问诘问
探问询问考问
需要多种视角
多个多元立场
它的源头根脉
它流经的地域
风土人情风花雪月
它托起的岁月
送走的昼夜
它的沧海桑田
时光里的欢愉蹉跎
流年里的风云变幻

追随着这条河水喜悲得失
的浪花,万朵千朵
也仅仅是用数字组成的
冷暖、色彩、形状。
体态丰盈饱满也好
病态瘦弱也罢
只是一种状态
对于以穿越为使命的河流来说
不过是它以奔流的姿态
实现理想走向远方
这是一条大河的品质
一条大河的价值

2
往西。我溯源这一条漳水    
我离一座山越来越近    
山上灌木越来越密
我已隐隐约约地    
听到，这完全是凭借
长在第六感觉里的
特殊的抓手，把一种
细微的声音突然捕捉到
魂魄里。这是不同于
动物呼吸植物成长的声音    
它穿透力很强但让你听不到    
丝毫破裂或者撕裂的声响    
它是那种润物无声的身心愉悦
清爽轻盈透明透彻    
恍如天籁有草的韵味花的芬芳
急切切地寻寻觅觅    
肯定它就在不远处蛰伏    
如神话传说里的那只玉兔    
和你玩着古老的游戏

遽然，它跳进你的眼帘    
从几块山石的间隙    
蓊蓊郁郁的一片青草下    
以点滴的方式    
穿石而出绕草而聚    
羞羞答答低眉娇媚    
静如处子温驯似猫咪    

3
像一首词的上阕和下阕
它的南源从发鸠山起笔
在女娲补天的神话里点墨
带着草香和松脂的味道
一点一滴如少女的泪珠
圣洁地殖民到我热爱的土地上
鲜嫩地匍匐在阳光之下
细细的腰身蝶一般轻盈
眼角眉梢充盈着幸福
朝我点头，给我示好
举手投足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浅首低眉有小家碧玉的韵味
带着牛羊和炊烟的气息
在一行云雁的伴唱声里
下嫁石头和泥土结构的江山

4
棋盘一样展开的田野
庄稼和树木形成茂盛的格局
春天有油菜花开局谋势
小蜜蜂全方位穿梭外交
阔大的天空作为背景
连绵的群山扮演着兄长角色
风是河道派出的特使
起承转合缓急凉暖就在
河流长长的波纹里泛现
有足够的纯美
有太多的精华
被鸟儿衔着
翱翔在霞光璀璨的河谷
蜿蜒而过的村庄
那些低或者高的门楼
五谷杂粮的收成民歌小调的韵律
都与河流的心情息息相关
都被一个叫日子的堂客主宰

5
人就在河流的两岸生活
河流的两岸生活着
一些再也普通不过的人
像山野里那些树一样簇拥
比肩搭，好大一片
树，叫树林林子
人，叫村庄村子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一旦成为群落
就有了高低胖瘦好坏富贵贫贱
就有了一个鼻孔出气两只眼睛看物
就有了趾高气扬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就有了打碎牙往肚里咽怕吃亏关紧屋门
就有了坐轿的赶马车的还有步行的
就有了脸面尊严人情风俗习惯礼
就有了长幼尊卑相好仇家
他们依山傍水而居
山，太行山
水，漳河水
山与山之间流淌着河
一水两岸雄峙着峰峦叠嶂
山是河的背景
水是山的风景
两山同浴一河
左手拉着你
右臂挎着他
有说有笑又说又笑
谈笑风生风生水起
情由景生巧笑盼兮
左抱右拥喃喃私语
热情奔放炙热如火
激情澎湃大诗一首
舒缓自然圆舞一曲

6
这条河流经过的河谷
这条水滋润过的河床
飞过一只只温情鸟儿
住着一户户烟火人家

只要能走出这河谷
只要能离开这河床
人，就成了俊杰喽
鸟，就称作俊鸟啦

他们有着山的刚强耿直
他们有着水的细腻柔情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有着童子之功
挥毫泼墨走笔龙蛇
有着胎教启蒙
一经奔走甘于寂寞
三峰合流经脉贯通
大开大会义薄云天
敢爱敢恨侠肝义胆
从善而流有家乃大
不醉相当拔荆斩棘

源于这一条叫"漳河”的水
根在这一座叫"太行”的山

7
月出上弦照着河的两岸
日出东方主宰大地苍茫

雨水淋湿的日子
薄雾笼罩的江山
有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有春光漫漶夏草恣肆
有秋色迷人冬雪仙境

弯弯曲曲地爱着
滔滔不绝地倾诉
往低处走得顺畅
往远处流得酣畅

和石头缠绵与泥土亲吻
背诵着一株庄稼的语录
把情感寄托在以玉米麦子
大豆谷子高粱的身段里

与阳光为伍晨露相伴
在傍晚写下日头偏西的一道霞光
用朴素的语言弯腰和近旁的
灌木乔木商量柴米油盐
给往事足够的安慰把它搓成长长的绳子
期待上升到山顶和云端
让它跳让它扑棱尖叫剥开黄昏的影子
找到羞涩内疚一滴水里的清纯
一粒尘土的迷茫双脚赤裸的奔波
把一只手就交给生活吧
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梦想


玉米书
 
 1
就把这首诗献给我偏爱喜爱的一株大草吧
它是我青梅竹马的发小,大名鼎鼎的玉米
我经常亲切地喊着它的别名:“大草阁下”
我时常站在一条条垄沟里和它窃窃私语

我的玉米在作物的名录里卓尔不群
我的玉米在庄稼的行列里独树一帜
大地万物生长我的玉米昂首挺胸
天地蓬勃茁壮我的玉米与众不同

在中国北方辽阔无垠的原野之上
我的玉米是一个不同凡响的符号
神的语言在大地上行走播撒福音
我的玉米毅然决然飞身跃入粪土

2
三月的玉米是种子
四月的玉米是苗子
五月的玉米是处子
六月的玉米是长子
七月的玉米是骄子
八月的玉米是棒子
九月的玉米是王子
十月的玉米是金子
田间的玉米进了院子
心甘情愿当起了孝子

春天的玉米童稚天真
夏天的玉米英气勃勃
秋天的玉米老成持重
冬天的玉米赴汤蹈火

3
高高的玉米,长长的玉米
本色的玉米,淳朴的玉米
清秀的玉米,清纯的玉米
腼腆的玉米，性感的玉米
清高的玉米，成熟的玉米
清甜的玉米,清香的玉米

大道自然的玉米,美玉天成的玉米
情深意长的玉米,恩重如山的玉米

4
我和我的玉米,都是劳动的丰物
我和我的玉米，都是村庄的风景
我和我的玉米，都有蓬头垢面的童年
我和我的玉米，都有烈日暴晒的往昔
我和我的玉米,都与灰灰菜毛毛草是近亲
我和我的玉米，都与油菜花野菊花青梅竹马
我和我的玉米，都不睥睨一棵小草的微小
我和我的玉米,都不妒忌一棵大树的伟岸
我和我的玉米，都有着朴实的内心

5
回到乡村，就是回到玉米的围脖里
走在乡村，就是走在玉米的袖筒里
站在原野，就是站在玉米的眼瞳里
睡在乡村，就是睡在玉米的掌心里

进入城市远离玉米，心隐隐地疼痛
去翻一翻书吧，一看到玉米这发小
心里就痒了，一小段对玉米的描写
就似一头小鹿扑进心窝窝
眼睛紧紧盯住这发小
那痒就像玉米之于大地，大面积
种植进我全身的肌肤，发疯的思想
一遍遍地向后转向后看，一株玉米
让乡愁义无反顾地走向回乡的路途

被玉米引发的相思滚动在粗粗细细的
脉管里，血管壁被撞得生痛生痛
不安生的意绪还要持续发萌，抱着
一张玉米的图片，睡在城里某一座楼盘
某某号楼某一单元的某层楼，甜甜的
梦境情意绵绵的呓语敞亮的笑声，让
一张床和诸多的床上用品也彻夜都被
幸福陪伴着。在大片大片迎风生长的
玉米地里缠绵悱恻，这一夜情色满地......

秋深了,站在玉米垄沟里
抚摩着那随风飘动的红红的缨子
沙沙的玉米叶子，重口味的民歌
蓝天之上，一抹没有厚度的白云
抒情地走动,崖畔上的野酸枣
在秋阳里闪烁着点点的红
在这迷人的季节，这些土生的尤物
在轻柔的低语里美丽无比

有一只野兔对面跑过来,和我在
玉米地边相遇，我们是经年世交
相隔多年后，故地重逢
无语地对望，虽然只有几秒
恍若春秋,我和野兔即时的尴尬
被玉米一丝不挂地看了
之后的日子我只要走进田间小路
玉米就哼唱起一支老歌

7
秋收已经过去,亲爱的玉米
都回到了各家的庭院家室
庆贺丰收的盛宴已经准备停当
只待一支唢呐朝天奏响《步步高》
悠扬的曲调,在秋日的天空下激荡
空气里富有的氧粒子光彩照人
按耐不住的手舞足蹈，一口的老酒仰着脖子喝下
喉咙里火辣辣的一条溪流畅快地飞流直下
开花调是一簇簇野菊花，金黄地盛开

已经改口尊称为伟大的粮食
我亲爱的玉米们端庄大方笑逐颜开
一粒粒集结集聚在一个个的粮仓里
以堂客的身份
以饱满丰满的成色
襟端坐在第一把交椅上
它泰然自若气定神闲地
指挥着大大小小的五谷杂粮向锅碗瓢盆喊话
与油盐酱醋叫阵
侧耳凝听民以食为天的交响乐章

8
我孑然背对着空荡的玉米地
坐了下来,就让我坐成一块石头吧
让玉米春天从我的身边一步一步走过去
秋天再一步一步地走回来
让我在玉米地里劳作了一辈子的父亲
坐下来歇一歇
一支旱烟袋在玉米地边明灭
辛辣的烟雾,袅袅飘在玉米地上空

一地的玉米,不知不觉
被父亲旱烟袋里冒出的老烟熏熟了
满地的老棒子举重若轻
满眼的秋色充盈着抑制不住的开心
小狗花花在玉米地边追扑着一只花蝴蝶
它突然听到父亲的咳嗽
回头看见那只花蝴蝶飞过玉米地
飞高飞远了飞得看不见了
小狗花花一溜儿小碎步径直跑过来
望着满脸沧桑的父亲
轻轻地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