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诗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 首页 > 中国诗人 > 王童

天空飘来的声音

2025-06-30 作者:王童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这篇获奖文,《收获》曾节选登过,随之收入了《中国当代散文精选》。现全文推出,以飨看官,同时将《北京青年报》原发的《毕克的声音》一并缀接。或许能引起人们对“流金岁月”的回味。

  近日,网上看到一些回首上海电影译制片厂的电视节目,访谈嘉宾与观众,互动最多的便是配音演员如何将银幕上的角色烘托得惟妙惟肖,如影随形,如童自荣配得佐罗如何出神入化,刘广宁让《生死恋》中的夏子怎么打动人心。还有毕克、邱岳峰、乔榛、李梓、丁建华、尚华和孙道临等一大批著名配音演员的黄钟玉泉之声。那些经过他们唇齿传播出的语言,构成了另一道傅雷与草婴等翻译名家译出的“人间悲喜剧”。从闪烁的银幕上“阅读”出了某种彼岸文化的缩影。

  说到配音演员将泽制片里角色配的正声雅音,金石玉振,让人回味无穷。这只是表层的感受,更深的是心灵的感悟与启蒙。

  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的人,蹉跎岁月中,没有赶上新中国成立初大量苏联及东欧影片的涌入,也无眼福目睹到凤毛麟角的欧美影片。在文化荒漠中,书本被焚毁,文化围禁区。一切都处在混沌与迷茫的状态中。当今人谈起各种外来文化的取舍,却不知那时的精神呼吸是怎样的艰难。

  那年月,说到译制片的介入,并不是今天人们津津乐道的欧美佳作,日本映画、美国大片这些令人赏心悦目的作品。而是朝鲜,阿尔巴尼亚及后来的罗马尼亚、南斯拉夫影片的浮光掠影。因在“八个样板戏”统治的时空,一切外来文化蛛丝马迹的渗透,都是新鲜的。那时光,苦熬在乡下的知青,处在复课闹革命,每天被政治旋涡卷在其中的中小学生,几近饥渴地在寻找一切门缝外的“精神食粮”。发黄的旧书,手抄本,地下文学,“毒草”读物等等。甚至不惜去“偷听敌台”,

  《第二次握手》的作者张扬被抓,黄色手抄本《少女之心》暗中流传。我还目睹过在一个电影院搜出一堆黑圈“封资修”的唱片,一一当街摔碎,听响的场景,这一切都构成了当代的“文字狱”的氛围。后领导人让读《红楼梦》,又让阅《水浒》,批宋江的投降派,意料不到地才让人重温了这些古典名著。这种对精神食粮饥不择食的寻觅是今人难以理解的。

  阿尔巴尼亚,今称欧洲最贫穷的国家之一,但在当时,这个被誉为“欧洲一盏明灯”的小国,因和中国“反修防修”意识形态相近,就成了银幕上“天涯若比邻”的“明星”。人们记忆犹新的影片是《宁死不屈》《广阔的地平线》《海岸风雷》《第八个是铜像》和《地下游击队》《创伤》《脚印》这些影片。尽管这些映像打着明显的政治烙印,但在当时毕竟吹进了一丝异域的文化气息。有欧洲的风土人情,有男女的爱恋,有景有物,有咖啡,有欧洲人的金发碧眼在晃来晃去。“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成了阿银幕上耳熟能详的口头禅。

  谈到刘广宁老师配音的杰作,除《魂断蓝桥》《尼罗河上的惨案》《生死恋》等,阿尔巴尼亚的《宁死不屈》才是令人难忘的,那里面的插曲《赶快上山吧!勇士们》至今仍被人们口口传唱配乐。这部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影片讲述了由于叛徒的出卖,地下工作者米拉和女游击队员阿费尔蒂达同时被捕。在监狱中,在刑场上,她们不畏强暴,不受敌人的威逼利诱。最后,米拉和阿费尔蒂达宁死不屈,英勇就义的故事。影片两女主角是由刘广宁和李梓担纲配音的。回顾节目现场,主持人和嘉宾及刘广宁本人都绝口没讲这部影片,他们娓娓道来的是今天人们耳熟能详的“佳片有约”,是春暖花开,解禁后的“路人皆知”。反倒是崔永元拍的《流金岁月》系列片,有一集赴阿采访了主演该片的男女主人公。除了阿尔巴尼亚,还有朝鲜影片,尽管朝鲜千里马和二八电影制片厂出品的拷贝,弥漫着个人崇拜的气息,仍还有基本的故事叙述,人物塑造和优美抒情的音乐。由金日成作品改编成的《卖花姑娘》赚足了中国观众的眼泪外,让其中的歌曲传唱至今。今天的朝鲜影片,鲜有再译制过来,相对映的是“韩流”一波又一波地袭入。可在那年月,也不失为艺术“真空”中的填充物。我还记得当时在月色中的小树林给一语文老师背诵《轧钢工人》中的旁白:“……轧出的钢锭从四十万吨、五十万吨——最后突破了六十五万吨……”;《一个护士的日记》里动听的音乐和歌声也长久萦绕在耳边。系列电影《无名英雄》引入中国,成了谍战片的引擎。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些阿尔巴尼亚和朝鲜影片,同中国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价值取向有一脉相承的地方。其内在的求索也是知识分子到农村去,到工人中去,与基层民众相结合的诠释。如阿尔巴尼亚的《创伤》同朝鲜的《劳动家庭》与中国的《护士日记》和《年青的一代》都有迹可循。反特片《看不见的战线》同中国的《铁道卫士》《秘密图纸》也有相吻合的地方。如果说中国的文艺创作曾受苏俄的影响颇深,那么阿朝两国也多少受到了中国价值观的浸染,其中也包括苏联影片的潜移默化。记得前驻阿大使就讲过阿尔巴尼亚的这一创作思想。朝鲜谍战片《无名英雄》的喜闻乐见,是因金日成看了苏联由吉洪诺夫主演的《春天的十七个瞬间》指示拍出的。长春电影译制片厂因和朝鲜和俄罗斯地域邻近,带着东北口音两国的“说话”也多年被认为就是那样的。孙傲的深沉,陈汝斌的滑润,徐雁的小生气及向隽殊的贤淑味,都对影成话,相映成趣。

  罗马尼亚的“独裁者”齐奥塞斯库在1989年“十二月革命”中被逮捕,随后在草率迅速地审判后,被排枪处死。这也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但在文艺政策上,尚看不出有多么“独裁”。因那时输入到我国的罗马尼亚影片,无论是历史题材的还是现当代生活的,都是丰富多彩,百花齐放的。历史影片有《斯特凡大公》《达基亚人》《勇敢的米哈伊》,现当代的《多瑙河之波》《橡树,十万火急》《爆炸》和《沸腾的生活》也都过目难忘。《沸腾的生活》主演米尔恰·阿尔布列斯库后编导主演了惊心动魄的枪战片《复仇》。回想起《多瑙河之波》上映时,电影院售票口人山人海,挤破了脑袋。虽说这只是反映罗抵抗组织同德军在海上船舱斗智斗勇,取得胜利的故事。然里面男女主人公爱抚亲吻的情景,使得多年受禁欲,割爱情的人们拼命想透过这一窗口窥视到“真相”。在这些影片中,最令人回首牵肠挂肚的是长影译制的音乐传记片《齐普里安。波隆贝斯库》。齐普里安。波隆贝斯库被罗马尼亚人民称为“杰出的爱国主义音乐家”,是罗马尼亚现代音乐的奠基人之一,而且还是罗马尼亚和阿尔巴尼亚两国国歌的作曲者。面对该国这样一位文化巨人,影片在反映作曲家反抗奥匈帝国统治,以音乐为武器,在音画交织中,其代表作《新月》和《叙事曲》的旋律中,把他同贝尔塔的爱情,因父亲宗教信仰不同生生拆散了这对恋人的悲剧,展现的让人牵肠挂肚,如痴如醉,唏嘘万分。影片一场景,当他同贝尔塔拥抱翻滚在花草丛中,并在慢镜头里奔跑时,真就如构成了一幅雷诺阿的印象派诗意画作:“晚霞漫天,号角含着哀怨……。”声音是由长影厂的徐雁和向隽殊传递出来的。之后,多有中国影片在“解冻”后表现男女情奔爱跑时,也多是模仿这部影片的。

  罗马尼亚革命后,齐普里安。波隆贝斯库作曲的《三色旗》也跟着变了,换掉了国歌。对此,我很困惑和不解。在一次活动中,我见到了罗驻华使馆的文化参赞问起,他也不置可否。我说,《三色旗》又不是齐奥塞斯库创作的。波降贝斯库是你们自己的聂耳和鲁热。德·利尔(马赛曲的曲作者)。同齐氏有何关系呢?你们自己的文化名人,你们自己不珍惜?他答曰,革命后,为彻底抹去齐奥塞斯时期的色彩,必要改弦易辙,一切从头来,等以后回归正常了,可考虑重新恢复。

  三色旗在欧洲诸国用得很多,有时都令人难以区分,齐普里安。波隆贝斯库的《三色旗》应是这欧共体的一个组成部分,不必割舍。

  那年头 外国影片,特别是社会主义国家网开一面的输入,往往同政治晴雨表有关。如对哪些国家友好了,这国的影片作为文化交流的一环节便可译制过来。由此观众便可在书籍难寻的空白点中,通过这些影片了解一些境外文化的端倪,由此也会产生一些对人性的、战争的另一方面的思考,对爱情的渴望。南斯拉夫影片也是在这样大的环境下进入我国的。铁托开始反修防修,同中国站在了同一战壕。由此,该国影片也受到了青睐。《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震撼到今天,《不朽》的主题曲仍在不同场合响起,有谍战剧还盗用该曲贴到自己的作品上,足见该片的影响力之深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成了一部中国自己拍摄的战争片了,因观看此片的观众与票房无论如何都百倍超过前南斯拉夫人口的总和。老百姓当时概括的段子:“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朝鲜电影又哭又笑,罗马尼亚电影又搂又抱。”虽不准确,但也可窥一斑。只是这段子里并未提及南斯拉夫影片。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并不是由传统的上影、长影厂译制的,而是由北京电影制片厂凌子风任导演译配,鲁非、马尔路、葛存壮、于蓝等演员参与配音的。葛存壮为片中假瓦特的配音同他以往银幕上扮演的角色,听上去真是大相径庭。这部杰作除展现了游击队的机智、勇敢,最终炸毁德军运油列车的英勇外,还让人看到了武装到牙齿,并训练有素的德军及盖士太堡的出没。说老实话,看二战反映欧洲战场的影片,盟军游击队的出生入死及血战的故事情节是一个因素,穿着德军制服的军官和军队的穿梭,也是一个看点。德军军服如今被军迷们称仍是最帅气的军服之一,许多希特勒分子最后加入纳粹党,最初也是受这军服吸引,穿上后可以耀武扬威。希特勒的军工部长阿尔伯特·施佩尔‌便是其中一员,他在其自传中就坦承了这一点。当然,这同赞不赞美法西斯分子是两回事,这仅是谈一支军队制服的样式,再帅气,身为邪恶,也必将覆灭。影片中的经典台词今仍被人们津津乐道:“一座很美丽的城市,比绍夫。是啊,可是并不平静,该是让她平静的时候了……愿上帝保佑追击者,同时也保佑被追击者……瓦尔特简直是个幽灵,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存在……太有意思了,我来到萨拉热窝就寻找瓦尔特,可是找不到。现在我要离开了,总算知道了他的名字,

  看,这座城市,它——就是瓦尔特!”

  南斯拉夫影片的悲壮及火药味,同这个民族当年在铁托领导下超强硬的血性有关。南斯拉夫曾在二战中,让德军一小分队兵不血刃就占领了贝尔格莱德,成为耻辱,后铁托领导的游击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经过苏捷斯卡等一系列战役冲出德军包围圈,以牺牲96%军民的代价才赢得了胜利。另一影片《苏捷斯卡战役》也表现了这一气壮山河的战斗过程。除此,还有《南方铁路之战》和《26个画面里的占领》《桥》等等。今前南斯拉夫在铁托逝世后已解体,分裂成了多个国家,这段血与火的反抗与拼争亦成了过去。

  当年文学艺术及政治思考的启蒙,今天想想,并不是靠读文学名著获得的,而是在看这些今天已过气过时的译制片中,多少有些触动感悟了点皮毛。再有,那时,还读了一些内部读物和参考片而在懵懵懂懂中,如《第三帝国的兴亡》和删节了很多的朱可夫战争回忆录《回忆与思考》。读这类的书籍,对少年来说,并不知晓其中历史脉络,却被其中的气势给镇住了。在北京的高干子弟或是有关系的人,或能近水楼台看到一些“内部参考片”。地方除相当一级的干部,也难以破门。日本影片《军阀》(原名《激动的昭和史》)和《啊,海军》也是这时窥视了一点画面。《军阀》后扩大放映了。我认为这是上译厂最出色的译制片之一,片中主战和反战的政客与少壮军人及新闻记者的唇枪舌剑,相互争执都是一场声音的“盛宴”,影片中的高层山本五十六,东条英机和陆军大臣、海军大臣及几任首相依次出现,最后连天皇也粉墨登场摆平各方。当然,这片中在借助新闻记者揭露真相,抨击战争及主战的罪魁们,极力为天皇裕仁开脱,并不惜把这个发动战争的魁首塑造成了一个追求和平的君主。影片宏大的战争场面,神风特攻队的垂死挣扎的画面,今也亦属少见。然时过境迁,不知何故,这出色的译制片从未有人谈起,写译制片回忆文章的演员也从未涉及。但里面毕克、邱岳峰、尚华、于鼎、乔榛、卫禹平、戴学庐、严崇德等一大批优秀配音演员的声频言犹在耳。

  拨乱反正后,译制片的渠道,从不同的方向进入了人们的眼帘,上世纪的1977年,身在军工企业的我,正是在这时看到为了解外军军事装备动态的苏联讴歌航天事业的影片,《驯火记》和获奥斯卡金像奖的美国片《巴顿将军》。这两部佳片因军事色彩的浓墨重彩,选择了八一电影制片厂来译制。两部译制片都很长,分上下集,近三个小时左右。然看罢一直不觉得累,两军事强国的杰作成了我最喜欢的“第七艺术”。当时看完,厂里的同室科研人员感叹道:影片中的苏联真是强大。的确,那是苏联最强盛期,影片主人公安德烈(科罗廖夫的化身)的祝酒词便可知晓,声音是吴俊全配的:“……正是我们这些人,建成了西伯利亚到马克尼托克的铁路……保卫了莫斯科,攻克了柏林,我们为人类架设这座通向宇宙的桥梁。或许再过二十年,只要凭通行证就可以飞到宇宙空间去了,人们可以飞到月亮,火星、金星上去……然而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再重复我们已经完成的事业了。我们是一批创始人,而且已经永远载入史册!作为创始人这是何等艰难啊!……让我们来干杯……为俄罗斯的我们的祖国……为我们的党……为卓越的人民……为第一个苏维埃国家,干杯!”映画中的苏联宇航之父科罗廖夫恰是出生在乌克兰的日托米尔,他是去莫斯科建功立业的,那时的苏共领导人赫鲁晓夫也是在乌克兰煤矿长大的,后当选为乌克兰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和基辅州委第一书记,直至攀上最高权位。今看到俄乌冲突,自相残杀到难解难分的程度,实让人感慨万千。《巴顿将军》中,由乔治·斯科特扮演的这位桀骜不驯,有勇有谋,好大喜功的将军,他好战,铁血。人物性格鲜明,电影开始时,面对纳粹军队的侵犯,他站在充盈整个银幕国旗前的演讲也是掷地有声,声音是由周志强配的:“……我要你们记住,我们不是为了马革裹尸、为国捐躯而参战。我们赢得战争,要的是让敌方的可怜虫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你们听说一大堆美国人不想打仗、爱好和平的说法,全都是扯淡!美国人传统上就爱打仗,所有的真正美国人都爱战斗!……”。中美关系现今总处在明争暗斗的状态中,然美国大片却常常译介过来,好莱坞的金像奖影片也几乎同步进入中国电影市场,就是在双方博弈最为严峻的时候,电影频道依旧每周末播放这些佳作。可见现今国民及电影从业人员的心理成熟程度。他们不再会为一些政治上的分歧而左右,放弃艺术的欣赏。

  应该讲,正是通过这些银幕的配音,才让我们的精神有了些洗礼,有了点人生的感悟,以至有些译制片看了无数遍。当1948年就已拍出,由劳伦斯.奥利佛饰演的《哈姆雷特》经孙道临的音律,将这个活着还是不活王子的深思苦索呼之欲出时,莎士比亚诗样的语句漂浮在空间。这黑白片,我看得次数以至其中的大部分台词都能背诵下来。《驯火记》同《哈姆雷特》,我现存有光碟,不时还常重温一下。可这些经典有的已拍出半个多世纪了,才让人一睹庐山真面目,实在是悲哀。现人们借助网络可找出当年审判“四人帮”主犯江青的视频,她竟狡辩称,审判她,是给千百万人民参加的“文化大革命”抹黑,极“左”分子有些还在为她转弯抹角的贴金,称她为“国母”云云。抛开她“文革”中害人整人迫害无数干部知识分子的恶行不说,单就是用“八个样板戏”制造文化沙漠,将优秀的人类文化,都打上封资修的标签,让一代青年变成了文化的弃儿,就是十恶不赦。有时,我真想当面质问她,你一个演员出身的美人,又会摄影,又见多识广,站在高位上,本可以文艺女神的身份来呵护这些美的文学音乐绘画和优秀的国内外故事影片。为何要封杀摧残?有些仅成了你们自己的观赏音画,为什么?从五四运动以来,引进德先生赛先生,译介进了大量外国优秀名著电影话剧,启蒙着知识青年,迎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进行了革命的改天换地。为何你要让我们成了断代的一代?这比用枪弹杀人还要残忍。上海著名音乐指挥家、作曲家,也是文革中第一个受迫害致死的陆洪恩生前留下过悲愤的遗言振聋发聩,“我想活,但不愿这样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文革”是暴虐,是浩劫,是灾难!我不愿在暴虐、浩劫、灾难下苟且偷生。”今人只记住了傅雷夫妇不忍受辱,自缢身亡的悲剧,却鲜知陆洪恩以生命作出的反抗。还有钢琴天才顾圣婴不堪无情批斗,与母亲、弟弟共赴黄泉的惨烈,都成为文学艺术上警示今天的鸣笛。好在今日满园春色关不住,百花争妍的气息已扑面而来。

  有人曾说,看外国影片,可不要配音演员配音,仅打上字幕,看原片原汁原味便可了。如此,外国译著也是不是可不要了呢?正是有了傅雷这些学贯中西著名翻译家的译笔才让读者探其精髓,阅读了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同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上译厂的老厂长陈叙一可称之为就是这样的一位电影翻译大家,他组织调动了一批优秀的配音演员,按其音质特点,八音叠奏,对景挂画,奏出了一首又一首的美妙的“音乐”。这种银幕上的阅读,多年来,我们一直认为他们就是一群外国人,讲着不同国家的语言。

  《列宁在十月》同《列宁在一九一八》是我们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有着巨大影响的译制片。两位给列宁配音的人都不是人们熟知的配音演员,一个是白景晟,配的《列宁在十月》,另一个是张伐,配的是《列宁在一九一八》。白景晟因只为早期苏联影片配过角色,后又写了一些小说和电影论著,不太为今天的年轻人所知,但他“列宁的声音”却是抹不掉的。张伐是电影演员,给外国影片配音也很少,可列宁在普梯洛夫工厂的演讲则是一直打动人心,余音绕梁的:“……死亡是不属于工人阶级的!”两片的政治取向是不言而喻的。记得我还借助邻家唱片听过这电影录音。有家电视报在讨论配音影片今昔的优劣时,有文竟举例言,《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一九一八》里列宁的声音才是真正列宁的频率,可其忘了列宁是俄国人,说的是俄语,片中译配的是中国人的唇枪舌剑,可见这两部影片以假乱真的影响力之广。

  列宁被刺的100多年后,苏联解体了。列宁走上了祭坛,俄罗斯的命运前途未卜。

  改革开放之初,中日关系缓和友好,日本映画也交流而来,《追捕》《望乡》等片也是那时让观众睹微知著的,杜丘的抗争,阿崎婆婆的苦难辛酸,开启了东夷国战后的一角。随后引进的电视连续剧《姿三四郎》《排球女将》《血疑》《阿信》风靡一时。三浦友和与山口百惠这对银幕情侣主演的一系列爱情片充满了哀戚之情,他们在童自荣和刘广宁声音的渲染下,让催人泪下的“绝恋”余音绵绵。两人最终修正成果,结婚生子,成了影迷们的一个心理期待与寄托。只是时过境迁,两人当年主演的川端康成的《伊豆舞女》已稀释掉了那股“纯情”。《追捕》首次进入人们的眼帘,是在电视里出现的,在电视机还是贵族人家拥有的稀罕物,人们搬着小板凳,屏心静气,挤在一隅提心吊胆地关注杜丘命运的同时,高仓健穿着高领风衣的硬汉形象也在向观众走来,成为时尚。当时有篇文章称杜丘以闪闪发光的形象在向国家进军。多年后,高仓健访问上译厂,见到了为他配音的毕克,甚为欣赏。在世界各国译制影视纷至沓来的中近景里,人们的视野也拓展了许多,所谓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已成为现实。多年前我采访作家刘索拉就提出过这一问题,怎么一些出国了的人,视野反而狭窄了呢?刘索拉答这是因那些出国的人,圈子封闭,成天为生计奔波,又多只在华人圈子里混,因而有的反而不如国内的男女老少眼界开阔。

  今天因刘慈欣的《三体》出笼得奖,银幕上出现了科幻热,这同我当年约王小波写的文章《中国为什么没有科幻片》恰形成了反照。科幻片半生不熟的兴起,令人想起那年月银屏上播出的美国科幻电视连续剧《大西洋底下来的人》。这是我迄今为止看过的最有说服力,科幻预见最为准确又深入浅出,令人浮想联翩的画面。如里面“科学狂人”舒拔为使海洋水面升高淹没地球,不惜用大功率加热器,使海里的冰山快速地融化,造成海水上涨。折射着今天我们面临的地球变暖、冰山侵蚀、海水陡增有镜鉴不远的对接。而今天的科幻片,借助电脑动画的合成及特技手段,动不动就来个“星球大战”,纯属毫无科学思想推理的异想天开。他们臆想着外星人都是妖魔鬼怪,却不能友好相处。《大西洋底下来的人》剧里面的配音是由香港演员完成的,港味异腔,也别具一格,里面男主角麦克。哈里斯戴的麦克墨镜,让人效仿,此型眼镜也由此命名。

  陈丹青在他介绍意大利绘画辉煌的专题片《局部》里,其中一集讲了在某处曾僻为医院病房的教堂里,周边墙壁和穹顶布满了精美的绘画。为此他非常奢望在这里装成病人,泡在病房中,躺在床上观赏这些壁画。身为译制片的演员也是让人羡慕的,他们因工作流程,常会捷足先登地面对那一幅幅杰作,率先进行银幕阅读。由此我常推断,他们多年受其熏染,应会产生几个作家和诗人吧。

  时过境迁,曾经是中国的铁哥们,阿尔巴尼亚当年的领导人恩维尔。霍查去世后,坟墓被移走,旧居成仓库,遍布全国各地的碉堡暗道,成了那个荒唐年代的历史见证——译制片《创伤》中结尾治愈伤病的老爹手捧着他的塑像行走在地拉那街头上的身影却历历在目。据说,这些拷贝现在阿尔巴尼亚本国已难找到,反而它们在中国的电影库里却保存完好,并流通在音像店的橱柜间。这里面渗透了那些流金岁月的碎片,他们存活在胶片中,存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附:声音中的毕克

  毕克已走了有许多年了。呈如高仓健《追捕》走了,罗切斯特《简·爱》走了,莫德万《复仇》走了一样。当人们突然感到以后再也不能在银幕和荧屏上听到他那厚重、沉着而又富有力度的声音时,仿佛失去了另一个语音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毕克与杜丘、与莫德万结合到一起所塑造出的硬汉形象。当然,毕克也配过另一些猥琐,而又窝窝囊囊的角色,如在《水晶鞋与玫瑰花》一片中为唯唯诺诺的御前大臣配音便是一个例子。但观众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个百折不挠紧追不舍的杜丘。

  毕克的离去,就如同他的同行,另一位优秀的配音演员邱岳峰离去一样,让观众在银幕上失去了另一个出色的罗切斯特。但邱岳峰似乎有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继承者——李扬,李扬把同样是毕克配音的影片《追捕》里面的一个配角唐塔医生,用邱岳峰的声音模仿出来,让人真假难辨。但毕克的声音,却很难有人找准其声音本身的厚实层面,如此,在电影频道重新播出完整版的《追捕》时,那个呼之欲出的检察官形象已经让人难以找到了。今天,配音演员的声音已变得或是游离于角色本身,或是梦游在故事情节之外,许多声音就像是硬贴上去似的,所配出的影视作品也参差不齐,某些配音演员仅仅把它当成一个挣钱的工具,一个人身兼数个角色的比比皆是。毕克所在的上影译制厂的老厂长陈叙一便说过,配音演员要成为一个“杂家”,读的书要多、要杂。这样,你也就不难想象会产生出一大批让人耳濡目染的,历久难忘的声音:毕克的厚重深沉、邱岳峰的油滑兼市侩及多面、乔臻的弹性、尚华的激昂、童自荣的帅气、李梓的知性、刘广宁的纯情、丁建华的奔放等等,但今天有多少配音演员又能够成为那样出色的“杂家”呢?胡庆汉在《悲惨世界》中把下冉。阿让的内敛而又善良的情怀烘托得淋漓尽致,得益于他艺术教育学业的积累。而在电影频道重新播出的《乡村女教师》里,我们已听不到舒绣文为女教师伐尔娃磊·伐西耳叶夫娜配出的那声情并茂、珠圆玉润声音了。更让人感到诧异的是,结尾师生联欢会上,有一学生答去过何处,原配是:咱哪儿没去过?!(意为去过很多地方)。而在这版译配中竟成了:那也没去过。这合人物气氛与性格吗?战争年代,投身战场的学生那也没去过,家待着了?由此窥探译制片一字之差整个意思皆弄反了。可见这是需要下功力的。

  出色的配音同今天那些对原片人物不求甚解,囫囵吞枣的垃圾配音大相径庭。看这些优秀演员配来的译制片,人物或高贵华丽或低俗或市侩政客,都那样的活灵活现,天然合成。

  毕克配了许多优秀的外国影片、其中给高仓健扮演的角色配得更为地道,有一次,《远山的呼唤》女主角倍赏千惠子参观上影的配音棚,闻其声如见其人,他竟能未看画面就听出毕克与丁建华是在为该影片中男女主人公煮咖啡配的那场戏。但我个人认为毕克为影片《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战役》中的拿破仑配的音是更为出类拔萃,因影片中经常有拿破仑大段大段的喧嚣:或气宇轩昂或狂怒暴戾,或歇斯底里,或和约瑟芬在调情都让毕克的声音渲染得淋漓尽致。还有《悲惨世界》的旁白也独领风骚。有一种论点认为看外国片最好是看原版的,打上字幕便成了,无须再用中国人配音。但我认为配音还是必要的,因出色的汉语语境加之优秀的配音,是会让观众的欣赏层次提高一个水准的,诚如傅雷的译本把巴尔扎克与罗曼。罗兰深入到中国读者心中一样。试想,如果劳伦斯·奥立佛编导的《哈姆雷特》不是由孙道临炉火纯青的配音,会那么富有哲理而又引人入胜吗?

  出身于山东济南的毕克有一种豪爽豁达的天性,有一次他来京出差探望同样是老一辈优秀的配音演员白景晟,白景晟当时已患疾病在身,半身不遂,也许在毕克看来是一个口若悬河的人——将列宁的演讲气贯长虹的迸发出来,现在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的学者,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但那天毕克仍给大家带来了欢乐,白景晟后来表示毕克的到来是他最愉快的一天。现在,毕克本人也让我们大家都患上了他的“失语症”,高仓健生前为另一个的“自己”,先他而去而感到悲痛,现俩人都融化在天幕中,怎能不让人感怀怅然呢?也许,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另一个毕克在银幕上走出来,就如同李扬以邱岳峰的影子飘过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