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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中的意象

——马启代《蚯蚓,是地下诗人》赏析

2025-12-11 作者:王立世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王立世,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名作欣赏》学术顾问、《诗篱笆》创办者之一。在《诗刊》《创世纪》《中国作家》等刊发表诗歌1500多首,在《诗探索》《江南诗》《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国内外多家报刊发表文学评论200多篇。诗歌代表作《夹缝》被《世界诗人》推选为2015“中国好诗榜”二十首之一,入选高三语文试题。诗歌入选《诗日子》《新世纪诗典》《中国新诗排行榜》等100多部选本。部分作品被译介到英美等国。
马启代简介

马启代(1966.7—  ),男,济南人,祖籍山东东平,诗人,诗评家,“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中诗在线总编辑,“长河文丛”主编。1985年11月发表诗歌,1988年毕业于泰安师专(现泰山学院)历史专业,大学期间担任校探海石文学社社长并主编《地平线》杂志和《季风》诗刊,创办过《东岳诗报》等民刊,至今出版过《太阳泪》《杂色黄昏》《苦渡黄昏》《仰看与俯视》《火浴》《魂殇》《心巢》《为艺术之神布道》《受难者之思》《黑如白昼》《黑白辨》《长河文丛序文集》《诗证2019》《诗证2020》《幸存者笔记》《失败之书》《马启代短诗选》《风中的眼》《暂住》《我命运中的那些飞沙》《我生命中的那些山水》等诗文集36部,评论其作品的结集有《马启代诗歌精品鉴赏》《马启代研究资料选编》《马启代诗歌研讨会论文集》等,研究其作品的硕士论文多篇、待出的论著多部,作品入选过《新诗300首》《当代传世诗歌300首》《中国新时期“新来者”诗选》《世界华人经典诗选》《百年新诗经典解读》《中国新归来诗人诗典》以及各类年选、排行榜等各类选本300余部,有的被选入大学教材,有的被翻译成英、俄、韩、荷、法等多国文字,曾获得山东省首届刘勰文艺评论专著奖、首届金迪诗歌奖优秀年度诗人奖、首届亚洲诗人奖(韩国)、首届诗篱笆诗歌奖、2013汉语诗歌盛典年度优秀诗人奖、第二届中国长诗奖、第二届唐刚诗歌奖主奖、第三届当代诗歌创作奖、第四届滴撒诗歌奖、第五届郭小川诗歌奖年度诗人奖、第六届人人文学奖主奖等,2002年个人创作情况入编山东省“十五”重点社科项目《山东文学通史》。


   意象派代表诗人庞德认为:“一生只呈现一个意象,胜于写出无数作品”。这个意象一定是经典的,具有美学的、哲学的、社会学的多重意义。既是现实的,又是历史的,还属于未来。既是抒情的,又是叙事的,还具有警世的思想。这个意象承载着人类的焦虑和希望、痛苦与挣扎,具有超凡脱俗的精神属性和永恒的艺术魅力,能经得起时间的无情淘洗和读者的苛刻检验。

  意象诗在西方风行的时候,唐诗已经为世界诗歌奉献出连绵不绝的经典意象。汉语诗人在跟风学习西方意象诗时,没想到庞德还在学习唐诗鲜活的意象。意象诗的源头不在西方,而在中国。如果我们用西方意象诗的要素和标准,重新审视堪称文学奇迹的唐诗,更感到唐代诗人的卓越和伟大。

  现代诗和当代诗的诗歌意象,大多可以从唐诗中找到蛛丝马迹,这是文化的传承,传承的过程又有创新和发展,不同程度地注入时代的内涵,但也存在泥古现象,倒退现象,同质化现象。

  从古至今,风花雪月、山水草木、飞禽走兽在汉诗中频频出现。深埋地下的蚯蚓却很少抛头露面。杜甫在《秦州杂诗二十首》中让蚯蚓 “上深堂”,想象中爬出幽暗的困境。我们在卢仝的《夏夜闻蚯蚓吟》中听到了“哀怨何其深”的真实悲音。到了宋代,我们在梅尧臣的《依韵和永叔见寄》中感悟到“蛟龙失水等蚯蚓,鳞角虽有辱在泥。”潜在的屈辱。到了现代当代,蚯蚓几乎绝迹,偶然出现,也是无精打采,缺筯少骨,无法撑起一个时代的文学。蚯蚓为什么被忽视到如此程度?我始终不得其解。

  直到读到马启代的《蚯蚓,是地下诗人》,我才不再为蚯蚓鸣不平。蚯蚓在汉诗中真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诗人如果热衷于写山水和花草,很难超越唐诗中的山水和花草。只有独辟蹊径的诗人,才有可能走出一条被历史记忆的闪光的艺术之路。

  马启代正是这样的诗人,他不会亦步亦趋,也不会模仿别人的声调,他在用自己的姿态和方式向蚯蚓和前贤致敬。

  马启代是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当代诗歌一而再、再而三地迷失方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坚定而响亮地提出这一诗学主张,大有救救诗歌的勇敢和独到,就凭这一点,中国新诗就应该给他留下一席之地。

  马启代的诗歌避免了对尘世浮光掠影、浅尝辄止的抒写,在人性的开掘上总是高屋建瓴。他强大而不可复制的内心能容纳下整个世界。气是文章主,他那种贯彻历史、响彻天地的浩然正气给他的诗歌带来强大的生命力。胡亮评论王家新的诗时说:“当很多诗人醉心于个人化的怪癖,他反而更加明确地将写作置于某种‘无穷’,置于个人与时代的——欲罢不能的——交错、争吵与两相分辨”。我感觉这段话更适合马启代的诗歌创作。

  马启代的写作紧盯当代世相,也没有放过对前时代的追忆和对未来的瞻望,他对生态的冷峻审视和人性的庄严抒写触目惊心,直指人类痛苦的根源和本质。《蚯蚓,是地下诗人》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在诗歌的百花园中独自绽放、摇曳生姿。

  马启代没有像杜甫那样,让蚯蚓登堂入室,享受明媚的阳光。这是他一贯的现实主义立场。如果蚯蚓离开它深耕的土壤,命运不但不会改变,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危险。任何物种,一旦脱离赖以生存的环境,都会面临新的更大的煎熬。杜甫的“上深堂”,与其说是理想,还不如说是幻想。蚯蚓即使真的上了深堂也未必快乐,这不是它的归宿,美化和虚饰并不能改变现实。马启代用诗人为蚯蚓命名,可以说是感同身受的命名,是蚯蚓的命运与诗人的命运共振后产生的深度精神共鸣,承载着他灵魂不可摆脱的痛苦。

  我们进一步分析蚯蚓所处的位置和环境,它不像鸟在天上飞,不像鱼在水中游,也不像牛在地上跑,而是深埋地下,被黑暗围困,生存环境的恶劣无以言说。“最懂黑,所以不说话”。对黑的理解和感悟上,没有谁超过蚯蚓。那些自以为是的诗人,在蚯蚓面前应该感到惭愧。马启代从蚯蚓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像知音一样理解它的心绪。“不说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想说,说了也没用,这是蚯蚓的无助和失望。“唱歌,但像元曲或宋词”。诗人所说的唱歌,不同于歌舞场上的欢歌,而是心灵的歌,无声的歌,是命运的悲歌。诗人用“元曲或宋词”来比喻蚯蚓的歌,这是对蚯蚓价值的认可和精神的赞美,在情感上比杜甫、卢仝、梅尧臣拉近了许多。

  “它让土地穿越身体,如诗人让黑暗穿越灵魂”。土地的辽阔与身体的渺小,黑暗的无边与灵魂的有限,巨大的反差构成强烈的对比,这本身形成一种无法回避的压力,在艺术上却是一种难得的张力。马启代让弱小静止定格,让强大冲击弱小,这种被动凸显命运的苍茫和不可改变。一个反向的“穿越”,让蚯蚓体验到命运的凛冽和疼痛。蚯蚓的命运就是诗人的命运。我们听不到蚯蚓的哀怨,比听到还痛彻心扉。

  “……所谓精耕细作就是从泥土里打磨词语/它不以柔克刚,只以小搏大”。我感到不是蚯蚓像诗人,而是诗人像蚯蚓,像蚯蚓那样默默无闻地“精耕细作”。蚯蚓离开泥土,很难存活。现实在捶打诗人,诗人又无法离开现实。只有面对现实,才能找到出路。蚯蚓的“柔”和“小”正是诗人的“柔”和“小”,蚯蚓的“刚”和“大”正是诗人的“刚”和“大”。希尼说“某种意义上,诗歌的功效等于零──从来没有一首诗阻止过一辆坦克。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它又是无限的。”蚯蚓表面上“柔”和“小”,但没有向现实屈服投降,在精神上表现出令人振奋的“刚”和“大”。“克”和“搏”体现出蚯蚓的勇敢和进取。中华民族饱经磨难和屈辱,用血泪战胜了黑暗,最终走向了光明前景。蚯蚓的精神正是中华民族精神的生动体现,也蕴含着诗人崇尚的天地正气和对真理的矢志追求。

  “为了躲开人类的挖掘,那些血腥十足的铁爪/它必须把自己向深邃里写”。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市场经济的竞争使蚯蚓面对更加严峻的蹂躏和考验。“血腥”和“铁爪”凸显现实的残酷无情。为了躲避袭来的灾难,“它必须把自己向深邃里写”,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既是命运的无奈,也是意志的砥砺。诗人也一样,在丛林法则生效的时候更加被动和脆弱,在英勇突围的时候,方能写出与命运抗击的哀歌。

  这是一首抒写命运的大诗。诗中的蚯蚓始终没有走出黑暗,而且向更深的黑暗挺进。这一意象凝聚着诗人的一腔悲愤和极度压抑,哀怨又不消沉,弱小而又坚强,可以说前无古人,读罢内心感到无比的沉重,一种和命运挣扎的形象永远定格在苍凉的历史记忆之中。在思想上体现出“为良心而写作”的理念,克服了轻薄的廉价的歌颂,而且能够透过现象抓住本质,透过物象触及人性。在写作时,以动词和名词为主,不拒绝适量的形容词,叙事与抒情的完美融合,凝练成一个罕见的不朽的诗歌意象,确实“胜过无数作品”。在诗歌同质化严重的当下,这是难能可贵的,不但在中国新诗史上独一无二,就是在世界诗歌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毫无疑问,马启代的蚯蚓在众多意象中脱颖而出,是意象中的意象。这首诗是诗中的诗,是哀歌中的哀歌。

  本文收入《阅读蚯蚓的十九种方式》(英文版)
 

  蚯蚓,是地下诗人
  马启代

  ——蚯蚓,是地下诗人。最懂黑,所以不说话
  唱歌,但像元曲或宋词

  它让土地穿越身体,如诗人让黑暗穿越灵魂

  ……所谓精耕细作就是从泥土里打磨词语
  它不以柔克刚,只以小搏大

  为了躲开人类的挖掘,那些血腥十足的铁爪
  它必须把自己向深邃里写